節鎮府,
何家的飯桌上隻剩下了女眷,何夫人房氏眉宇間藏着擔憂,看着面前滿桌的飯菜食不下咽。
“他們這些年領兵作戰不知多少回了,你怎麼還是放心不下?”
何老夫人話是對着何夫人說,卻夾了一塊羊肉放進沈陰陰的碗裡,笑眯眯的看着她吃淨,又加了一塊。
她就喜歡看沈陰陰吃東西,一口接着一口,動作利索吃的又多,且不失規矩,讓人瞧着便胃口大開。
何夫人捏着皺巴巴的帕子:
“将軍身經百戰,我自然不怕。隻是擔憂大郎和二郎,心裡邊總是有些不安。”
“擔憂二郎倒也罷了,大郎留守振武軍中,能出什麼事情?就算是突厥人不安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何老夫人話說的不錯,何聞英剿匪剝出一萬五千人,單于府振武軍中還剩下一半的精銳,再加上六千的後勤兵,總共兩萬多人。
近幾年來,突厥屢屢挑釁,小範圍的沖突作戰不斷,可大範圍的進攻卻是沒有。何聞英的此番安排,也是以防突厥會趁機生事,剩下的兩萬振武軍足以威懾。
何夫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有些事卻不是明白就能有用的。
說到何承文,何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
“二郎自幼養在我身邊,做事穩妥,重情深義,我不擔憂他。倒是大郎,從小性子強,又被他阿父扔到軍營裡,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府邸,如今這性子……我瞧着越發有些偏了。”
何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大郎性子要強,事事都想要做到最好,為了讓他阿父高看一眼,每回都是第一個沖在前頭……”
沈陰陰見她眉宇間憂愁不散,開口道:
“我瞧着今日的羊肉炖的好,不如一會兒我去軍營給少将軍和衛陽生送過去嘗嘗。”
如今沈陰陰是節鎮府長史,一身男子打扮看不出絲毫端倪,在外行走方便,由她去自然是最好不過。
何夫人心領神會的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溫和的笑意來,呈了她這份情:
“好,辛苦你了,孩子。”
振武軍營中,
姜凝曜頂着衛陽生的臉,躺在自己的氈帳裡,半阖雙目,指尖有意無意的清點着身下的窄小的床榻,悠閑自在。
一道号叫聲猛地響起,他倏然睜開眼睛,下床快步走了出去,号角聲逐漸變大,黑暗中遠處一望無際的草原深處有點點星火閃爍。
兩個哨兵一路跑着進入了何承文的營帳中,幾個呼吸的瞬間,帳簾從裡面掀開,何承文臉色不善的走了出來,擡眼對上‘衛陽生’的眼睛,又很快撇開。
“戒備!”
何承文大喝一聲,草原深處的火光越發逼近,與此同時馬蹄奔騰的聲音也響起,局勢在眨眼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軍營中振武軍嚴陣以待,從号角聲響起的那一瞬開始,他們便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刀劍,蓄勢待發,全然不見絲毫慌亂,一股肅殺威武之氣在整個軍營彌漫開來。
鐘長榮從另一個小帳中走了出來,撫着灰白的胡須,暗付不愧是何聞英手下的兵,其風範不輸何老将軍當年。
遠處草原的燈火越來越近,幾乎能看見突厥人的人數,大概有兩千人左右,他們清一色騎着紅叱撥馬,馬匹高大雄健,馬上的突厥人各個魁梧,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股兇狠的野性,他們揚起的旗幟上是一頭青色的狼頭,在風中鼓鼓飄揚。
青色狼頭的标志,是畢氏部落。
何承文手中握着一把一丈長的陌刀,身後是早已經穿戴整齊的重騎兵,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突厥人,仿佛若發現半分異動,就會如離弦之箭沖上去。
突厥人突然在邊界碑前停下腳步,振武軍與之相隔數百米遙遙相望,互相對峙。
為首的突厥男人踏馬上前幾步,他長相兇狠,一張方臉棱角分明,右眼眼角有一道刀痕橫過鼻梁,濃密的胡須覆蓋了大半張臉。
他是畢氏部落首領的長子,阿畢勒摩。
隻見他舉起拿着馬鞭的手,輕輕揮了揮,身後便有幾個突厥士兵扛着幾隻掙紮的羊走上前,匕首狠狠的紮入羊脖子裡,鮮血頓時噴灑而出。
他們扛着死羊在邊界碑前來來往往晃悠了幾圈,直至把血放光,最後将死羊扔在碑前。
阿畢勒摩目光挑釁的看了一眼何承文,而後笑着打馬離去,隻留下馬蹄飛揚的塵土和邊界碑前幾隻死羊。
何承文臉色鐵青,緊握刀柄的手青筋顯露,他死死盯着阿畢勒摩離去的背影,直到突厥人從草原上消失,才收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