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斜着一道蟹青紅的霞光,傍晚還未來臨,街道上便已經是空無一人。
振武軍十五人為一列,步伐整齊的在内城巡護,任何蛛絲馬迹都不放棄,突厥人來襲的鼓聲再度響起,咚咚聲響下,落日徹底消失,迎來了黑河。
節鎮府,前院的燈都滅了,隻有通往後院的走廊上挂着兩三盞燈籠,北風一吹,忽明忽暗。
延慶堂内,聚集了何府所有的主子,連耗兒蟲也随着沈陰陰一起加入其中。
桌上飯菜熱氣騰騰,但誰都沒有胃口,遠處傳來的擊鼓聲在耳邊回蕩,攪的人心神不甯。
何夫人揪着帕子:“已經是第四回了。”
今日突厥人已經進攻了四回,每兩個時辰一次,單于府的百姓也察覺到了不尋常之處,都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而張釜留守軍營,派人關閉城門,又留下巡護兵,察覺任何蛛絲馬迹都要回禀,簡而言之,如今整個單于府戒備森嚴。
何老夫人掃了一眼飯桌前的各人神色,拿起筷子:
“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像什麼樣子,突厥人還沒打進來呢!該吃便吃,該睡就睡,難道還能未曾發生之事吓破了膽兒?”
“老大在單于府經營十幾年,多少次壓制突厥,打得他們屁滾尿流,難道你還信不過他?還是說你信不過大郎,你的親生兒子?”
說完這話,她也不管何夫人是何反應,夾起一筷子菜便放進嘴裡。
見何老夫人如此,剩下人自然也是有樣學樣,都埋頭默默吃着。
沈陰陰夾起一塊羊肉放入耗兒蟲的碗中,目光短暫的停留過何老夫人的臉,又收回。
她知道何老夫人嘴上這般說着,實則心中的擔憂不必何夫人少,她眼下浮腫發青,想來從昨夜開始便一直未曾睡個安穩覺。
姜凝曜讓她回節鎮府不僅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更是為了讓她好好看顧何府一家的女眷。
“老夫人,夫人别擔心,最遲明日節度使一定會趕回來。”
何夫人苦笑一聲,這種事情哪能說得準,但還是領了她的好意:
“但願如此吧。”
臨近入冬,天黑之後,北地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
阿玉一身碎花小襖,從粉釉瓷瓶裡挖出一坨帶着清香的膏子均勻的塗抹在沈陰陰的手上,一個手指頭接着一個的揉捏。
“這天一日冷過一日,還好我從酆都城帶來的東西多,不然…如今外面鋪子都關門了,想買也買不着。”
“唉,誰說不是。你說說這突厥人膽子倒是大的很,這往後可怎麼……”
劉嬷嬷歎了口氣,坐在蠟燭下納鞋底兒,沈陰陰眼下以沈朋的身份在外行走,做男子打扮,身量不夠,隻能在鞋底面裡做個夾層。
如今單于府的情況連何老夫人都不免擔憂,更何況他們這些人,心裡邊哪有不怕的。
耗兒蟲坐在外間吃着劉嬷嬷給做的奶酪糕,嘴裡塞得滿滿當當,隔着平等看見裡間的人影綽綽。
“姑娘,你說節度使明日能趕回來,是真的嗎?”
劉嬷嬷一聽,放下手中的錐子:“真的?可是得了準信兒?”
沈陰陰拿熱帕子擦了擦臉,笑道:“是我猜的。”
劉嬷嬷聞言有些失望,倒是阿玉聽見這話,深信不疑。
“姑娘說大将軍能回來,就一定能回來。”
沈陰陰閉着眼睛,任由阿玉在她臉上糊了一層厚厚的雪玉膏子,笑問道:“傻丫頭,你就這麼信我?”
阿玉樂呵呵的笑着,眼睛卻瞥過床頭櫃上一方墳頭木的盒子,人不知道的事兒,鬼總是知道的。
鄰近子時,嘭!一聲鼓響打破沉寂的黑夜,睡在塌上的耗兒蟲猛地被驚醒,驚慌失措。
“怎麼了?是不是突厥人打進了?”
劉嬷嬷趕緊點燃燭火,昏暗的幽光亮起,阿玉也從塌上驚醒,一臉茫然,因着情況特殊,幾個人全都擠在沈陰陰的屋子裡睡。
鼓聲夾雜着号角聲越發激烈,如狂風驟雨襲來,急促又緊張,吓的人心跳也随之砰砰作響。
屋子裡的人大眼瞪着小眼,呆愣愣的聽着鼓聲,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直到最後一聲,嘎然而止。
瞬間,四下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阿玉安撫好了耗兒蟲,便要下塌朝着裡間去瞧一眼沈陰陰。
下一刻,大地震動,仿佛被重錘敲擊,緊接着便是千萬人迎戰的吼聲,隔着數十裡遠傳入内城,穿門外的燈迅速亮起,一路延伸到何老夫人的延慶堂。
“突厥人帶着大軍打過來了。”
屋外的腳步聲此起彼伏,何峰一路從前院喊到後院。
何嬷嬷吓得摟緊了耗兒蟲,臉色煞白:“我的老天爺……這可怎麼辦?”
外面的聲響越來越大,阿玉沖進裡間,見沈陰陰穿着單衣坐在床邊,手指緊扣着床闆,神色凝重。
“姑…姑娘,突厥人……”阿玉顫着聲音發問。
沈陰陰微垂着頭,虛空着盯着某一處,聲音幹澀:“突厥人帶着三萬大軍要打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