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入了冬,比酆都城要冷的多,每個人的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襖子,開口不待說話便是一口哈氣呼出老遠。
劉嬷嬷在廊下熬藥,熱氣蒸騰如迷霧一般,叫人看不清眼前,房門打開,阿玉從裡面走了出來,壓低了聲量。
“藥熬好了嗎?”
劉嬷嬷眯着眼,瞧不清她的面容,隻憑語氣便猜到了七八分,遂也低聲道:
“又鬧起來了?”
阿玉點點頭,雙手插進袖口裡,蹲下來湊近劉嬷嬷,兩人開始咬耳朵。
“可不是嘛,以前可沒看出來姑娘的性子這麼吓人,一個眼神看過去,殿下臉色都變了,我看了也怪慎的慌。”
“這也不能怪姑娘,那天人被擡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鼻子眼睛都看不出來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也吓了一跳。姑娘她阿…..是怨殿下太拼命,不愛惜身子。”
阿玉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那日殿下被擡回來,從府門到青松堂,滴了一路的血,姑娘當即白了臉,差點兒就摔在地上了。
南叔又是施針又是灌藥,折騰了整整一晚上,到了黎明時分,才一身狼狽的走出來,說‘保住了’,衆人高懸的心才落了下來。
再後來,殿下整整昏迷了兩日,都是她家姑娘日夜不休的守在床邊,人瘦了一大圈。
可是,人醒了之後,姑娘反而轉了性子,一張臉跟冰雕的一樣,三五不時便要冷嘲熱諷幾句。
“我瞧着殿下也可憐的很,傷的那般重,還得看姑娘的眼色,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兒,生怕又惹了姑娘不高興。”
劉嬷嬷隐晦的看一眼身後,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關心則亂,把話說開了就好了。”
話音剛落,窗戶猛地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白玉冰雕的臉,使得原本就幹冷寒天變得更冷。
“藥熬好了?在說什麼呢?給我也說來聽聽。”
兩人脖子一梗,僵在原地,連頭也不敢擡起來,這話帶着笑意,卻比寒風還刺冷幾分。
阿玉埋着頭裝傻充愣的嘿嘿笑了兩聲:“藥好了,好了。我…我這就盛出來。”
眨眼間就将藥送進屋内,随後二人端着藥爐子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
窗門從裡面關上,身後傳來姜凝曜的聲音。
“她們兩個也是一番好心,你又何必吓唬,二人膽子就那麼點兒,被你一吓,魂兒都沒了。”
話音剛落,沈陰陰便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姜凝曜心下一沉,收起了嘴角的笑。
“是阿,她們兩個膽子小,不禁吓。倒是你的膽子大得很,而我又剛剛好經得起吓,對吧。”
姜凝曜一噎,扯了扯嘴角,卻終究沒能說出什麼,隻是一雙眼睛望着她,深褐的瞳仁被刺眼的日光照映出淺淡的琥珀色。
為了讓他好好養傷,何聞英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青松堂,臉上那張衛陽生的皮,早就卸了下來,恢複了原本的面貌。
沈陰陰半靠窗邊,逆着光看向床塌上的人。
一身素白單衣,黑發松垮的垂下,臉色蒼白,鴉羽眉目下泛着淺淡的紅印,是一張十分漂亮,又不失英氣的臉。
尤其是他故意示弱的時候,琥珀色的桃花眼裡水光漾漾,兩頰上有幾道已經結痂的傷,增添了幾分病态的脆弱,令人忍不住憐惜。
沈陰陰的目光在他臉上來回打量,并不似他之前預想的一般很快心軟下來。
“你的目的達到了,如今振武軍中人人都贊你’衛陽生‘勇猛過人,何承文也對你另眼相看,而龍椅上坐着的那位,更是下旨讓你從一介白衣升至六品骁騎尉。”
口氣越發陰陽怪氣,姜凝曜臉上扯出來的笑,越來越難以維持,他面露可憐之色,眼巴巴的望着窗邊人。
“我錯了,保證以後再不犯了。隻不過當時情況緊急,你知道的,我雖幼年跟着舅舅學會幾招,但八歲之後便荒廢了,比不過自幼泡在軍營中的兩位表兄,在戰場上自然吃的虧多,傷也多。”
沈陰陰垂眸,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隻是冷笑了聲,轉身就走,剩下無奈又無措的姜凝曜一人。
入了冬,風一吹,葉子全都掉光了,隻剩下了光秃秃的樹杈。
沈陰陰不出青松堂的院子,獨身站在樹下發愣,擡眼便瞧見鐘長榮和南叔一道而來,三人寒暄了幾句,她便回了房。
“沈娘子的氣性兒倒是不小,隻怕有人又要遭殃咯!”南叔遙遙望着沈陰陰離去的方向。
鐘長榮笑了笑:“殿下重情重義,可不是懼内。”
南叔撇了他一眼,哼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