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生那小子算一個,如今你也算一個,一個接着一個,都被他收買了人心。”
鐘長榮并不否認,隻笑而不語,那夜突厥大軍來襲,他問姜凝曜可有把握從畢氏部落後方突襲,那一刻,他在賭。
賭這個剛及冠的少年,能否讓他這個年過半百老頭子再燃起骨子深埋的熱血。
他堵赢了。
戰場上的少年英勇無雙,僅帶着兩千騎兵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敵軍後方,與駐守畢氏部落的五千人馬厮殺,大獲全勝。
在姜凝曜的身上,鐘長榮看見了曾經太祖帝的風姿,也激起了他當年随之南征北戰的激昂鬥志和豪情。
鐘長榮無比慶幸太祖把千面令留給了姜凝曜,讓他在有生之年能漲破着膽子再闖一回。
屋内,
姜凝曜脫下裡衣,露出身上交錯縱橫的肉粉疤痕,經過盡一個月的修養,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唯有胸口上二寸的那處箭傷還未愈合。
傷處皮肉外翻,周遭一圈呈暗紫色,刮去腐肉之後,冒出嫩紅色的新肉。
南叔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三四個小瓶子,用烈酒浸泡過的細長玉條将裡面的藥膏扣出來攪拌成褐色的膏體,敷在傷處。
“殿下如今需靜養,能不動就不動。那支箭幾乎貫穿身體,尤其是距離心髒的位置不過兩寸,若是再偏差一星半點兒,隻怕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
藥膏帶着一股惡臭酸澀的味道,十分刺鼻,塗抹上去血肉像是被無數灼熱的小鈎子撕扯一般,姜凝曜雙拳緊握,身子忍不住微微發顫,卻一聲不吭。
南叔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心裡邊倒是也有幾分佩服,之前刮去腐肉的時候,不曾用麻沸散,他也是這般忍着痛,親眼看着腐肉一點點去除。
得一切處理妥當之後,姜凝曜額前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單手系着衣帶,旁側的鐘長榮慢慢悠悠的開口。
“‘衛陽生’這個名字在振武軍,單于府可謂是聲名鵲起,殿下已然有了在此立足的底氣,不過……”
姜凝曜側頭看過去,臉上挂着淡淡笑意:“不過什麼?先生盡可直言。”
“不過,振武軍和單于府再好,也終究落不入殿下手中。”
鐘長榮說完,目光緊盯着他,不肯錯放其神色的一絲一毫,見姜凝曜平靜如水,便猜到他一早就清楚眼下的處境。
“舅舅待我真心實意,我不能恩将仇報,以一人之身牽連整個何家,毀了何家忠義報國的氣節。”
姜凝曜自始至終都清楚的很,他要做什麼,而他要做的,是何家萬萬不能做,也不會做的。
何聞英待他真心實意,親囊相授,冒着天大的風險,助他離開酆都,若是有朝一日安康帝得知他真實身份,姜凝曜相信,何聞英一定拼盡全力,乃至于犧牲性命已要保全他。
“何必呢?又何必黔驢技窮走到那一步呢?”少年低笑出聲:
“把自己的命運放在别人手中,與其惶惶終日怕被人發現,惹來殺身之禍,牽連身邊所親所愛。還不如把命握在自己手裡,生死都由我自己說了算!”
收拾藥箱的南叔聞言擡起頭看了一眼姜凝曜,繼而又低頭整理。
鐘長榮早前便對他的心思有所察覺,方才這番話,更是坐實了他的猜測。
“殿下往後的打算是什麼?可否與我一說?”
這個問題,早在兩人初次見面時便已經問過一次,但當時的姜凝曜并沒有回答,鐘長榮也沒有繼續追問。
前者不回答是因為不信任,所以不敢露底。而後者不追問也是因為不信任,沒那麼想知道和探究。
而如今情況與當日大不相同,早在鐘長榮設身處地的站在姜凝曜的立場上,提醒他振武軍和單于府不是立足之地開始,才是建言獻策的謀士真正該表露的忠心。
姜凝曜沉吟片刻,從口中吐出兩個字:“幽州!”
鐘長榮立即便反應過來,幽州是慕容家的地盤,而珍貴妃就出自慕容家。
果然,母之愛子為其計深遠,珍貴妃為她的孩子留下了一條後路。
南叔輕咳了兩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漫不經心道:
“說起幽州,我倒是想起了一個舊相識,他與如今的幽州節度使王緬關系不錯。”
姜凝曜挑眉,既然是南叔的舊相識,那麼此人要麼在千面衛待過,要麼就是宮裡的人。
“是誰?”
“太祖皇帝身邊内侍監張首正的徒弟,張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