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豐坐在椅子上,雙腿虛空,當年他聽從吩咐從永平侯府偷取潭州山洪赈災官員的名單,再加上對‘那個地方’的深惡痛覺,他笃定柳橋州的死與之脫不了幹系。
“德順做惡無數,強擄幼童,煉丹制藥,培養男女之色送入權貴高官府上,這樁樁件件都罪無可恕,又加上一樁人為的山洪,又能怎麼樣?”
“可是……身為君王,他如何能做出罔顧萬千百姓性命,自傷國本的事情來?”魏冉并不贊同,卻換來盛豐的不屑。
“難道他們殘害幼童煉丹妄圖長生不老的時候,就顧及無辜性命,不毀國本嗎?”
魏冉蠕動着唇,卻無力反駁,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沈陰陰将手中宣紙疊起來收入抽屜,展開一張嶄新的紙,提筆落下:
“管他是什麼!隻要去一趟江淩府把柳橋州藏起來的東西找到,那麼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魏冉和盛豐聞言對視一眼,眼中皆有讪讪。一刻鐘後,從窗口處飛出一隻雪白的信鴿劃過夜空,朝着東北方而去。
幽州,
城内燈火通明,即便是寒冬臘月街道上依舊是人來人往的繁華喧鬧。
幽州緊鄰奚,契丹,突厥三外族,與别處邊境的嚴防死守不同,自太祖時期,便與三族簽署契約,由官府認證的商賈可在幽州境内與三族進行貿易。
戰馬,兵甲,鐵器箭弩除外,其餘皆可買賣,突厥的皮革,奚的絹紗,契丹的烈酒,幽州的三坊市比之酆都城中的西市,少了幾分奢華無度,多了幾分煙火氣息。
城内最大的醉塢樓中,歌舞升平,曲樂袅袅,一隻雪白的信鴿從空中劃過,落入後巷的一處兩進宅子裡。
一道暗紅窄袖在半空揚手一抓,信鴿便落入其中。認出這是留給沈陰陰的信鴿,少年眉眼中浮現淡淡愉悅。
可看了信上的内容,清秀的眉頭卻又忍不住皺起。
此時,迎面而來三人,鐘長榮,南叔,以及一身硃褐色華美錦袍的’姜凝曜‘。
“殿下,可是出了什麼事?”鐘長榮見他神色不對,輕聲發問。
姜凝曜此時依舊頂着衛陽生的臉,他按壓眉頭:“回屋再說。”
四人依次落座,一身尋常打扮的姜凝曜将紙條遞給了鐘長榮。
“竟有這樣的事?我與沈家娘子所想相同,柳橋州老謀深算,他一定把查到的東西全都藏了起來,酆都城中耳目衆多,唯一的可能便是江淩府。”
“可我瞧着,沈娘子的意思是,她要親自去一趟……”鐘長榮側目打量着姜凝曜的神色。
南叔不知他們再說什麼,等不及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字條,一目十行,當即勃然大怒。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他就是這般當皇帝的?太祖的一世英名全都毀他手上。”
花白的胡須如風中顫枝,他臉色漲紅,連手都在發抖,可見氣的不輕。
衛陽生還是第一回瞧見南叔發這般大的火氣,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把他方才扔出去的信紙撿起來,垂眼看了幾行,臉色大變,觸目驚心!
姜凝曜手肘半撐桌面,對南叔的暴跳如雷視而不見,目光落在鐘長榮身上:
“鐘先生如何看?”
鐘長榮深瞧了他一眼:
“柳橋州所查之事疑點重重,但如今于殿下而言,是幽州。再過幾日便是幽州刺史慕容恒的生辰,見王緬的事情要提前了,明日與張文德相約一見。”
話音才落,便聽南叔的怒聲。
“什麼意思?不管了?這是關切着家國根基的大事,難道不是最要緊的嗎?還有清風寨剿匪,已經過去了幾個月,難道剿完就萬事大吉了?何聞英不該繼續追查下去嗎?”
“若當年随太祖起義的人一個個都隻是顧着自己的前途,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何來今日的大酆?何來眼下的康泰?”
姜凝曜低頭輕敲桌面,直到南叔停下來,才擡眼卻也不看他,面容平靜道:
“您字字句句忠肝義膽,赤心報國。我卻想問一句,大酆姓何還是柳?”
南叔眉頭一橫,意外為何會有此一問,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大酆自然姓姜!”
“是阿。姓姜。”姜凝曜忽而咧嘴,笑容涼薄:
“所以那些禍害國本的事情,與姓柳姓何的人又有何關系呢?坐在龍椅上的人不去查,要指望着他姓去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