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亮,一輛不顯眼的驢車從醉塢樓當街後巷子行過,朝着城内靠北的議安坊而去。
車轅滾過老舊的青石闆,牆面灰撲撲的,與内城的喧嚣相比,清淨的很。
巷子口三三兩兩擺攤子的商戶擡眼打量一二,又很快繼續忙手中的活計。幾個穿着皮襖的百姓埋頭行走,臉上的一味的憨厚老實,看着驢車又拐入巷子深處的小胡同,眼中閃過一抹好奇。
胡同狹小,盡頭坐落着一道小木門,門上劃痕遍布,卻很幹淨。
趕車的人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人,他大步跨下驢車,總有一股潇灑随意的姿态,上前敲門,一輕二重。
裡面久沒有回應,車廂簾子從裡面被掀開,鐘長榮探出頭來張望,又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南叔。
“不是說好了這個時辰?怎的沒人開門?”
南叔橫了他一眼:“他說好了不照做,我有什麼辦法?”
“你…”
一聲小童問訊聲打斷了鐘長榮的話,木門内傳來一陣小跑,直至門前。
“來者何人?”
站在門口的少年後退一步,朗聲道:“與你家主人有約之人。”
房門‘咯吱’一聲打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童探出頭來,好奇的打量着來人,直到把目光落在車廂内南叔的身上,眼中的戒備才退去。
“你們跟我來吧。”
踏入門内,先看見迎面一道白牆,上面挂着去歲的桃符,院中内有乾坤,嶙峋怪石,有着大片竹林,林中隐約能瞧見一座竹屋,獨有風雅之意。
鐘長榮捋着胡須,掃過雨花石上雕刻的隸書字體,是個大大的‘守’字。渾厚,有力,挺拔,幾乎可以想見刻字之人的沉穩内斂。
一行人繞過頗有江南園林的前院,便到了後院的住所之處,一進小院,不過一間正房,東西廂房。
煙囪裡冒着滾滾的白煙蒸騰而上,遮蓋了東邊天上躍出來的朝陽,小童‘诶呦’一聲,忙沖進西廂房内,将三人抛之腦後。
南叔此前已然來過一次,他走到正房門前,輕聲敲門,語氣中帶着熟撚。
“守紀兄,你可在裡面?”
裡面初始沒動靜,幾息之後才傳來一道沙啞帶着鼻音的男聲。
“隻有你自己進來。”
南叔一愣,随即看向身後的鐘長榮,見他點了點頭,雙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也好,我這次來特意給你熬了幾副膏子,正好今日給你的腿敷上。”
張文德,字守紀。他師傅張首正自幼跟在太祖皇帝身邊服侍,在内侍省當任内侍監,可謂是心腹之人。
“内侍無兒無女,總想将來有人養老送終,張首正便從新入宮的一群孩子在選了他,冠以名姓,當作親生兒子一樣。”
“張文德有腿疾,幼年根治不徹底,年歲大了便越發難忍。張首正為他在太祖面前求了個恩典,讓南叔給他治腿疾,如此一來,二人才算是有了故交。”
姜凝曜摸着下巴,看着頭頂胭脂般耀眼絢麗的朝陽,淡淡道:
“除了南叔,他并不想見我們。”
張文德讓南叔把他們帶過來,但從一進院子開始,小童事先不知有客,匆匆忙忙來開門,而後又丢下客人去廚房搗弄,更遑論張文德連房門都不招呼他們進去。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失禮和怠慢了。
鐘長榮捋了捋袖子,眯着眼睛看向正房,裡面的沒有動靜傳出來:
“興許這隻是個下馬威。”
姜凝曜沒再說話,而是仰頭看向天邊。
半個時辰過去,天已經大亮了,屋内的火爐燒的不旺,甚至隐隐有熄滅的架勢,空氣中彌漫着藥膏濃郁的味道。
輪椅上的人彎腰放下腿腳,瘦弱的身軀裹在厚實的褐色皮襖裡,他躲在陰影中,隻露出半張清瘦至極的臉,溝壑橫生,皮膚如枯死的樹皮。
南叔将剩餘的藥膏放在桌上,面色猶疑:
“你真的不見?”
輪椅上的人咳嗽了兩聲,隻伸出幹瘦的手擺了擺。
南叔不再言語,轉身離開,他知道張文德的性子老實憨厚,卻又說一不二,他決定的事情,便是有百頭牛來拉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小童端着熬好的粥從廚房走了出來,正好與南叔擦肩而過,進了正屋。
鐘長榮上前兩步去迎,忙問:“如何?”
“事情已經安排好了,今日酉時三刻,與王緬在醉塢樓相約。”南叔理了理袖子,語氣帶着些遲疑:
“他身子不好,讓咱們先回去。”
鐘長榮瞪大了眼睛,果真連一面也不見?
南叔見他面色有變,忙解釋,生怕這個倔老頭子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鐘長榮如此,裡面的張文德也是如此,一個比一個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