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姜凝曜垂下眼眸不知再想什麼,隻不過眨眼的功夫,腳下的步子就已經邁了出去,直奔正房。
南叔發覺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房門口,他正要去攔,卻見姜凝曜并沒有冒然闖入,隻是輕敲擊房門。
三下,一輕二重。
裡面傳來小童的聲音:“何人敲門。”
“酆都城,姜凝曜。”
鐘長榮和南叔皆為一愣,這一路上姜凝曜頂着衛陽生的臉,眼下對着張文德自暴身份,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屋内咳嗽聲傳出,沙啞帶着濃重的鼻音,氣弱無力。
“煜王殿下,可是有事?”
姜凝曜收回微曲的手指,快速摩娑了兩下,輕聲道:
“的确有些事,想問一問前輩。”
内外皆靜,尤其是南叔目光詫異的看了過去,他本以為姜凝曜是不忿張文德的無禮,卻不曾想到,他毫無此意。
張文德縱然已經年過半百,可他是從宮裡面出來的,是奴,是閹人,身份低賤,而姜凝曜天潢貴胄,居然能放低身段,稱其為前輩。
南叔已然有些愣了,他一時間想不明白姜凝曜到底要做什麼。
屋内圓桌上,那晚熱氣騰騰的粥漸漸涼了下去,幹瘦的手拿着勺子攪動,張文德看向房門外那道高挑的影子,渾濁的雙眼最終垂下。
姜凝曜攥着拳,一分一秒仿佛都漫長的很,忐忑等待着裡面人的回應。
“殿下回去吧,老奴身份低賤髒污,不敢髒了殿下的眼。”
這便是決心不見了,姜凝曜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卻還是有些不甘心。
“前輩,我……”
“殿下!”
姜凝曜的話被裡面的人打斷,張文德的聲音聽起來沉重了許多。
“時機若到,有朝一日即便殿下不想見我,我留着這條老命,爬也會爬到您的面前去見您。但如今……不是時候,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
回去的路上,那輪胭脂色的朝陽已然褪去了初生的嬌嫩,變得刺眼無比。
街道上人來人往,喧嘩熱鬧,車廂内隔絕少數外界的雜音,南叔端起茶盞慢飲,額前殘浮着一層薄汗。
“怎麼?吓着你了?”鐘長榮側目看向他。
南叔輕哼了一聲:“你也知道這位的性子,捉摸不透。若他如昨夜一般說起那些話給張文德,接下來還怎麼好辦事?”
街道上穿來孩童哭鬧的喊叫聲,車廂内,鐘長榮也低笑起來。
“你阿你,還是那麼記仇!可說到底,昨夜殿下說的并沒錯。大酆朝姓姜,坐在龍椅上的人也姓姜!”
說着,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你埋怨何将軍對清風寨一事的處理,可忘了他是臣子,一張張奏折遞上去,單于府距離酆都城千裡之遙,他所做之事都需聖人裁決,稍有不慎便會招惹疑心。”
“柳橋州倒是先斬後奏了,可惜人沒了,如今墳邊的草隻怕都黃了一回。”
二人自年少時便同在太祖身邊,三十多年相處下來,對方的一個眼神都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正如鐘長榮知道昨夜姜凝曜的話,讓南叔這個小心眼兒,好面子的老頭兒記了一筆。
而南叔也知道,鐘長榮心中蠢蠢欲動的遠大抱負。
“你和陽生那小子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個兩個的拼命維護,反倒是我成了惡人!”
鐘長榮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斜目而視,揭穿了他的心思。
“殿下的所作所為你看在眼裡,若不是對其欣賞有佳,你不會在他身邊待到如今。不說旁的,隻說他如今扮作衛陽生肯為你我趕車,禮賢下士到如此地步,誰能做到?酆都城的那兩位皇子嗎?他們能嗎?”
被看透了心思,南叔臉上沒半點兒窘色,他取下腰間酒囊往嘴裡灌了一口。
烈酒下肚,熱氣遊走四肢,南叔的臉染上醉暈,他打了個酒嗝兒,眼皮上挑,看着鐘長榮。
“你說的沒錯,殿下所為頗有當年太祖之風,令人臣服敬仰。但這不是我違背承諾的理由!”
南叔清亮的目光第一回冷然而視。
“别以為我猜不出來他的心思,即便我猜錯了他的,也絕不會看錯你的!”
鐘長榮愕然一愣。
南叔灌了一口酒,冷聲警告道:“别忘了,太祖說過大酆的龍椅上隻能坐一個人。外族入侵,誓死反抗,但若有内亂,決不允許!”
風吹過車簾,将裡面的話輕飄飄的送入姜凝曜耳中,他無奈聳肩輕笑,拍馬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