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持續了整整一晚上,地上積攢了兩寸的厚度,踩上去剛好能沒過皮靴。
馬車停在周宅的側門時,天色灰藍蒙蒙,視線已然昏暗模糊了許多,周通城事忙,隻有這個時辰有幾分空閑。
幾人進了宅子,屋瓦房舍,石子小路上的積雪都已經被清掃幹淨,若不是樹幹上還帶着一層薄薄的雪衣,隻怕在這園子裡根本瞧不出下過雪的痕迹。
潘河海與柒叔走在前面,沈陰陰則和姜凝曜跟在後面,七拐八拐了便進了山明堂。
“家主稍後就來,各位請等一等。”
婢女上前行禮,讓他們稍後,招了招手,門外的婢子端着茶點魚貫而出。
沈陰陰坐在右首下方,剛上了一盤芙蓉糕,一盞熱茶便朝着她的方向潑了過來,她順勢一躲站起了身。
本以為就此避開,卻不曾想,身後又有一個婢子撤下了之前的冷茶,正巧全都灑在了她的衣擺上。
姜凝曜眼疾手快的竄到她身邊,上下打量着,卻被沈陰陰暗暗用力捏了捏手臂。
“毛毛躁躁的,還不快快向客人賠禮!”為首的婢女闆着臉冷聲訓斥。
那兩個婢子‘噗通’跪倒在地,隔着羊毛線毯都能聽見,她們又驚又怕,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卑微祈求,頭‘咚咚’的磕在地上。
“婢子錯了,貴客饒恕,婢子錯了,貴客饒恕。”
為首的婢女眉目冷凝,顯然對此不滿:“周家的規矩就是這般教你們的嗎?”
兩個婢女動作一僵,互相對視一眼,随即‘啪啪’自己抽起了自己的耳光。
姜凝曜見此不由得冷笑兩聲,目光直直的看向為首的婢女:“周家的規矩教的好,在客人面前自扇耳光,真是别具一格!”
“沒聽見貴客的話嗎?你們還不住手?”為首的婢女微垂着頭,顯得恭敬柔順,可脖頸卻直挺着,未彎曲半分。
巴掌聲停了,姜凝曜還要再說,卻被沈陰陰輕拽了拽衣袖制止,她看向婢女,臉上帶着息事甯人的笑。
“這位姐姐,麻煩替我找一套衣裳,不然天寒地凍,怕是要着了風。”
那婢女連連點頭,帶着沈陰陰走出了山明堂。
柒叔坐在左首下方,他向來對這些瑣碎的雜事沒什麼耐心,隻阖目養神,指尖輕輕敲擊着椅子扶手,發出規律的輕響。
姜凝曜擔憂的看着沈陰陰離去的背影漸行漸遠,回過頭來,正對上潘河海似笑非笑的目光,兩人目光相觸,其中盡是挑釁之意。
……
“姐姐,叫什麼名字?”
“小郎君嚴重了,婢子秋紅,當不得郎君一聲姐姐。”
沈陰陰笑了笑,跟在秋紅身後,自她出了山明堂,九曲長廊已經拐了五六個彎兒,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朝着周宅深處而去。
早在昨夜她和姜凝曜就已經猜到潘河海對她起了殺心,現在留着她的命不過是不想太引人注目,這不今日一大早黃老五酒後失足落井的死訊不就傳出來了。
若是她出了點什麼事兒,不就是明擺着告訴所有人,是潘河海下的手嗎?
秋紅走在前面,隻覺得身後這個小郎君蠢的可憐兒,居然能這般放心的跟着自己一路走,若是那位不是要困住他,而是要他的腦袋,隻怕小郎君已然沒命了。
沈陰陰饒有興緻的打量着長廊兩旁的風景,牆院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冰雪消融,比尋常更冷了許多,打濕的袍子,水漬印浸的衣料上已經結了一層白霜。
等到天徹底黑了下來,秋紅已經帶沈陰陰從最東邊的山明堂走到了最西邊的碧荷園。
推開房門,一股暖意襲來,火爐中的銀絲炭燒的正旺,桌上的茶水熱氣氤氲,塌上放着一套嶄新的衣袍。
秋紅将房門推開,笑道:
“郎君就在此更換衣物,婢子在外面等着您。”
她看着沈陰陰走了進去,直到房門關上,嘴角和順的笑拉了下來,環視了周圍一圈,目光變得不屑,轉身就走。
碧荷園又偏又遠,平時少有人涉足其中,就算是他發覺出了貓膩想要回去山明堂,至少也要三刻鐘往上了。
更何況摸黑抓瞎,連路也不認得,想要回去,哼,哪有那麼容易!
房内,沈陰陰打量了一圈屋子,濃郁香甜的香氣從鶴形香爐中緩緩溢出,白煙飄渺,帶着一股甜膩的刺鼻味道。
沈陰陰揭開鶴身蓋子,随手一碗熱茶便潑了進去,眉眼中帶着譏諷:
“用迷香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啧啧,真是個小人。”
塌上的衣袍料子柔軟,沈陰陰也沒客氣,雖然她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可浮屠師太從未虧待她,跟何況後來姜凝曜什麼好東西都往侯府裡送……
如今扮作逃難貧苦的沈朋,粗衣麻布穿在身上,皮肉癢的厲害,她利落換上新衣裳,對自己的處境絲毫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