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樓,
夜風吹拂着寬大的道袍,銀灰色的長發未曾冠起,随着衣衫飄蕩無依,他站在那裡,無牽無挂,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
頭頂上的夜空星辰閃爍,七星所在位置隻寥寥幾顆散發出暗淡的藍光。
一陣風将熟睡的道童子吹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去撈落在地上的毯子,下一刻卻瞥見露台的方向,當即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的沖了上去。
“高人,您……高人,你别吓我…..來人呐,快來人呐!”
道童子一邊朝着留下哭喊,一邊死死抱緊那隻已經踏上露台欄杆的腿。
頭頂傳來德順高人的笑聲,道童子一愣,呆呆的擡起頭看過去,入目依舊是和藹的笑臉。
一隻溫暖的手撫過鬓角,拂去他的淚水,笑語啞啞帶着揶揄:
“怎麼?是怕我想不開?”
道童子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一時間也羞紅了臉,破涕為笑,終于松開了緊抱着德順高人的那條腿。
“高人别笑我,我瞧着高人這些日子天天晚上看星星,不似以往般開懷,這才多想了些…….”
道童子說着臉上是扭捏的羞紅,卻又帶着真切的關憂。
他每夜看着德順高人都迎風站在這露台,衣衫鼓鼓作響,盯着夜空的星辰,神色是那麼的哀傷和絕望…….怎麼能不多想。
“我害怕…….”道童子輕聲說出壓在自己心頭最沉重的話。
“我害怕高人哪一日就對這個世間沒有了留戀…..跟着風,就走了…..再也不看這個污濁的塵世一眼,撇下我自顧自逍遙做神仙去了。”
德順高人輕拍了拍他的額頭,目光卻看向露台外的夜空:
“放心,至少眼下我想要完成的事情還未完成,我想得到的答案還未揭曉,我等待的那個日子還不曾來到,在此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道童子不解,淚眼模糊的眼睛望着夜空中那幾顆飄忽不定的星辰,怔怔的問道:
“高人說的日子,跟天上的星星有關聯嗎?”
風悄無聲息的吹,周圍寂靜了一瞬,道童子聽見了遠處露天泉林的蟬鳴聲,幽遠,似有若無。
他看見德順高人的雙唇微微顫抖,那雙自始自終波瀾不驚的眼睛,亮的的驚人,那裡面充斥着某種狂熱,是向往,是憤怒,是痛苦,是悲戚,是勃然…….
道童子看的一怔,而後他聽見德順高人微啞着開口:
“凡事王朝巨變,聖人出世,天象必定有異。古有昭和帝出生時天泛赤紅光氣,三日之内□□呈金黃色,才有他驅逐蠻夷,建立統一王朝的千古功績,就連大酆朝的太祖,姜懷仁,民間不也由傳他出生時滿天彩霞金光鋪地,才斬殺前朝哀帝,還百姓們一個安泰王朝嗎。”
道童子覺得說到太祖皇帝時,德順高人的嘴角似乎含着一股似有若無的譏諷。
“不管是真是假,總歸天象之變與王朝更疊,天下大勢,密不可分。而有一種天象,每六十年一甲子出現一次,被前朝太史令李承風稱之為,大兇之兆,極其兇險。”
道童子呆愣愣的問道:“是…..是什麼天象?”
德順高人眼眸盯着深邃的夜空,輕聲緩道:
“七星連珠,血月淩空,兵戈四起,災禍降臨,國祚将危,王朝覆滅!”
每說一詞,道童子額角青筋直跳,肉顫心驚,好似已經在腦海中看見血光滿天,屍橫遍野,蠻力相戈的場景。
他顫着聲音問道:“一甲子便會有一次七星連珠…….前朝覆滅至今、已有六十一年,那豈不是在前朝覆滅的前一年,便出現過天之異象?”
德順高人搖搖頭:“不,前朝甲子年月與今朝不同,有一年出現了兩個閏月,如此推算,今年的六月初七才算得上真正的一甲子。”
“那……”道童子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如此一來,六十年前七星連珠出現,前朝剛好覆滅,眼下若是再出現一次,豈不是今朝也要……
他連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窺探着德順高人的神色,心中的猜測卡于喉間,膽怯的不能宣之于口。
誰料德順高人瞧了他一眼,輕笑出聲:
“傻孩子,若是每六十年都出現一次,那古往今來,王朝壽數難道就隻有短短一甲子嗎?”
道童子聽完先是一愣,随即才破涕為笑,心裡着實松了一口氣,他不由得懊惱又好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略帶着怨怼道:
“怪不得我腦袋不靈光,卻沒想過這層,前朝輝煌燦爛幾百餘年,還曾創下過昌平盛世,七星連珠也沒影響起分毫,可見傳言不足為真。”
夜色已經由黑轉黛,蒙着一層薄薄的灰,星辰更加暗淡,宮圍内的金吾衛再進行着最後一次的交接輪換。
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道童子再沒了之前的困頓,他托着腮,目光遠遠的看着黛色夜空下琉璃黃瓦,燈影宮紅的皇城,視線開始變得虛無發散。
他不知怎麼,突然開口問道:
“高人,您看見過七星連珠嗎?那時候的天,會比樓下的皇城還要紅嗎?”
德順高人笑而不語,道童子吹着風,漸漸睡了過去,輕鼾随着搖曳的衣幔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