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陵墓燃燒着鲛人油脂做的蠟燭,一盞接着一盞的亮起,光茫所照之處,亮如白晝。
沈陰陰盯着點燈的德順,目光冷凝:
“怎麼?你不承認嗎?”
她聽見對方的一聲嗤笑:“你聰明,但有些時候,聰明人貫會自以為是,你也是一樣。”
德順用手中的鲛人燭燈一一點燃棺木旁的帝王長明燈盞,每亮起一盞,便驅散了地宮陵墓的一分陰冷黑暗。
“姜懷仁攻進皇城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你知道嗎?是派人去東宮救火,甚至連他自己都親自上陣,你猜他為何如此做?”
“因他良善?因他悲憫?因他在意天德太子?都不是,因他登上皇位最大的對手就是天德太子,他根本不在乎哀帝。”
德順嘴角泛起笑,他的語氣中無悲無憤,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
“東宮那場大火熄滅之後,姜懷仁封鎖了整座皇宮,令宮人一一辨認屍首。天德太子妃當時身懷有孕,卻遭逢難産,從城破前一日便一直未曾生出,最後一屍兩命,東宮宮人皆有所見證。”
“不然以姜懷仁那般的性子,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自确認,他能如此輕易的放任此事嗎?”
……
“雖有前朝宮中的老嬷嬷說東宮起火前一日有穩婆和醫女進入東宮,甚至她還在半夜時分聽見了嬰孩的啼哭,但……天德太子妃一屍兩命的屍首卻是多人親眼所見。”
外面的雨聲成了黑夜中的常客,落地成窪,流淌不止,彙聚堆積于泥土。
張文德緩緩閉上眼睛,神色變得萬分懊悔和悲痛:
“正是因為如此,太祖皇帝雖有懷疑,卻始終不曾真正記挂在心,這才導緻了三十多年後,威王和德王的意外…….”
“直到豫王暴斃之後,太祖才真切意識到,秦王背後有人,且一定是天德太子的後人。但已經沒有時間去深究他的真實身份了,太祖撐着病體,在離世之前,布下一場局…….一場生死難料,雲谲波詭的局。”
張文德轉動輪椅,轉過身來,借着外面晦暗的光線,他定定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輕人。
流連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握着輪椅的手青筋盡露,如此才能遏制住眼眶中的水光不視于人前。
但一開口的顫抖,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靜:
“殿下,如您所說。這一日,我等了二十多年。我曾經以為,我再也等不到了……直到我就默默無聞的死去,到了地下也無言面對的太祖和師傅……”
張文德設想過太多的結局,但大多的預想,都是與他師傅張首正一樣在一方小院中,苟延殘喘,無盡的等待着,直到咽氣那一日,眼睛瞪的大大的,裡面充斥等不到的絕望與不甘。
他想了許多等不到的結局,卻不敢想等到的這一日,該是如何。
因為從未預想過,等到這一日真正來臨時,曆經風霜的老者才會如此這般的手足無措,像個緊張的孩童。
張文德看着那張與太祖相似的臉,心裡默默地想,他也不用害怕如太祖那般懷着對将來不能預料的迷茫虛空而去,也不必如師傅那般滿心絕望落寞的離開。
他的黑夜終于結束,迎來了黎明。
……
“所以呢?你說的這些,是想證明什麼?證明你不是天德太子妃腹中之子?”
沈陰陰斜目而視,眸中滿是不屑,她勾唇一笑,語氣中帶着滿滿的惡意:
“我什麼時候說你是天德太子妃腹中之子了?你未免想的太多了,你明明就是天德太子東宮一個小小奉儀所生的庶子罷了!”
至此,沈陰陰很清楚的看見了,他那張從始至終都平靜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痕。
像是一張仙人面具,戴的時間久了便與臉上的血肉相融,再也摘不下來,可等到觸及他内心最深處時,面具便出現絲絲裂縫,縫隙裡露出他原本猙獰又黑暗的面容。
沈陰陰見他那張臉再也不能維持所謂的平靜,繼續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東宮大火中天德太子妃的确是一屍兩命,不僅因為她難産,更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嬰。而同年,天德太子對東宮一名奉儀頗為寵愛,除卻太子妃的寝宮之外,醫女去過最勤的就是那位奉儀的住所。”
說到此處,連沈陰陰忍不住嗤笑出聲:
“付儒生身為太子太保的确忠心耿耿,盡心竭力,為了能讓天德太子有後人存活于世,他搭上了一屍兩命的女兒,還有自己的一家老小。甯願付家絕後,也要讓前朝血脈留存…….當真是…感人呐!”
換而言之,若那位東宮奉儀懷的不是一個男嬰,付儒生也許就會随着一家老小,死在那場大火裡。
德順搖搖頭,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六十年前的事情,很少有人會記得了。你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倒是比大多數人都看的清。”
他的聲音漸漸沉下來,如初春帶着冰碴的溪流,還未消散冬日的冷:
“但有一點你猜錯了,付儒生不是會輕易赴死的人。”
沈陰陰默然,在魏冉的口中,她曾聽說過付儒生這位前朝的太子太保,智多近妖,對天德太子的忠心無法用言語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