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淩晨三點打烊,此時尚早,客人又大多數住在樓下,将近轉點了還不斷有人進來,多半都選擇了窗邊的位置,靜谧的城市夜景是最好的下酒菜。成雙成對的情侶直奔裡頭的卡座,那兒燈暗,方便暧昧随酒精發酵。
吧台明亮,也一直清淨。
宋叙留下來了。
嫌白蘭地太淡,溫白然重新叫了杯威士忌,吩咐不加冰,但要一杯冰塊。
“這樣喝口感比較好?”宋叙沒見過人這樣喝酒。
一杯酒,一塊冰。一飲而盡,冰在嘴裡咬碎。嘎吱嘎吱的聲音,凍得她呲牙,五官都皺起來,捏着鼻梁、捂着額頭,等神經受激的感覺散去,她又叫一杯,重複上述動作。
她喝得很豪邁,宋叙從她嚼冰的表情裡看出一種自虐般的解脫。
仿佛是要擺脫某種痛苦,她選擇另一種方式凍結。
溫白然舌頭都凍麻了,胡亂在口腔裡繞,“你也試試。”
她招手又叫一杯。
宋叙婉拒,“我不能喝了。”
他今天見了三個客戶,喝了三場,快到極限了。
溫白然聳聳肩,寥寥說聲,那好吧。
面前的愛爾蘭咖啡香味很足,容易下口。
杯底一圈沉澱下來的咖啡漬格外刺眼。
宋叙用左手中指和拇指把着杯壁,食指沒規律地敲着杯口,看身邊人仰頭吃下今晚的第五塊冰。
他問她,你很喜歡喝咖啡?
從昨天到現在,她給了他三杯咖啡。
溫白然搖頭說不,咖啡不夠刺激,不如酒精來得強烈。想提神的話,就去洗臉。這是她從學生時代養成的習慣。順便感歎讀書太累,比上班辛苦。
宋叙似乎笑了一下,所以你不化妝,方便洗臉?
“我化了啊。”她出來時特地抹了口紅。
溫白然嚼碎嘴裡的冰,偏過頭,噘起唇指給他看。
她唇形很漂亮,唇峰像倒疊的桃花瓣,豐厚肥/軟,嫩得滴水。吃了太多冰,嘴唇黏膜血管受激腫起,紅的透潤,紅的潋滟。
宋叙沒立刻收回視線,菲薄的眼皮染上淡淡豔色,眼神深了些,他說,你也不能喝了。
怎麼不能?我還這麼清醒。
為證明自己說的話,溫白然搶過新上來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不留神動作大了些,身子一晃,差點跌下高腳椅。
一雙手接住她。左手從她肩後穿過,握着她左邊肩頭,右手掌根頂在她腋下,足夠寬大的手掌順便将她手腕扣在這個地方。
他力道不重,足夠支撐她。
不曉得怎麼搞的,溫白然喉嚨發緊,莫名想哭。
好像很久沒有人這樣溫柔地對她了。
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了那是什麼時候。
像路邊被人遺棄的流浪貓,她深吸氣,壓下心裡的委屈與不甘,堅持說,沒事,我還站得穩。
宋叙當時是清醒的,還同她保持着一定距離,把人锢在身前一拳的位置,蹙眉問她房間号,他送她下去。
溫白然拼命搖頭,她說她不要回到那個空空的小屋子,一個人對着牆壁和天花闆,她總是會想起周凜,她不應該再想周凜,他們已經分手了,是她提出來的,她為自己感到驕傲,她要回到她的大海裡去,哦不,她要飛到天上去,地上沒有路了,天上還有。
宋叙聽不懂她颠三倒四的在說什麼。半醉的女人理智沒有,力氣是有的,她到處亂動、揮舞雙手,搖搖晃晃。未免傷到她,也未免她傷到自己,他伸出一條腿支在她椅子腳後,固定住,防止她掉下去。
溫白然看見他的動作,悄悄作怪,曲起膝蓋,故意往下栽。
宋叙卡在她腋下的手一托,她身子軟得像面條,向另一側倒下去,他又收了力道将人帶回來,托扯間,溫白然跌下椅子,額角撞上他的鎖骨,身體被卡在兩人座位間的空隙,暈頭轉向地往下一坐。
在宋叙的腿。
女人身上發着燙,透過衣料,肩帶同她身子一起滑下去半截,挂在他無名指間,散着香。
他聲音低醇,隐約發幹,你喝多了。
溫白然不覺得自己喝多了,反而覺得剛才那一下很好玩,像在坐滑滑梯。她擡頭,醉眼迷離地問他,宋總,你有女朋友嗎?
宋叙喉間不動聲色地咽了咽,沒有。
“沒有好,沒有好啊。沒有女朋友就不用分手,不分手就不用難受。還是你有遠見啊。”她朝他豎起大拇指,從桌上的杯子裡随便撈起一隻,空的,“咦,沒酒了。再給我上一杯。”
宋叙手還扶着她,被招呼過來的調酒師看見他的眼色,識趣地又退開。
先回去吧。
宋叙說了好幾遍。
如果那時候溫白然答應了。
哪怕她不答應。
而不是仰頭吻過去。
或許後來的事情都還有轉機。
兩個人距離太近,身下那條腿跟燒紅的鐵一樣貼着她,小腹竄起一股股溫熱的酥/麻。溫白然頭一歪,倒到他肩上,嗅他身上的味道。
和白天他車裡的一模一樣。溫溫的,淡淡的,聞得人心裡暖,很舒服。混雜了一點酒香,更讓人神魂颠倒。
不經想起好像有誰說過,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開始一段新戀情。
她不需要新戀情,但她确實需要忘記。
她作了決定,就不能讓自己後悔。
為了不讓自己後悔,切斷後路是最幹脆的辦法。
那是溫白然最後意識尚存的時刻。
她突然靠近,宋叙下意識後撤,她唇上豐軟的冰涼印在他喉結上半寸。
溫白然茫然地掀了掀眼睫,看不清宋叙怔愣後眼中漸濃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