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魔這種東西,她除過許多,幾乎無一例外的,法則極為詭異,處處暗藏殺機。總是要耗上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才能試出地魔的法則。
“自然不是,她們活着的時候,被困在寶華樓裡不見天日,被欺瞞,被侮辱傷害,甚至被殺死,你從寶華樓裡誕生而來,姑娘們的心,我不信你不知。”
她們想要寶華樓不複存在。
這些命若浮萍的女子,即便是死去,怨氣足以滋生出地魔這種龐然大物,心底想的,卻依舊隻是逃出。
“我可以幫你,”她道,“從頭到尾的亡魂,諸多的怨氣,我都可以幫你超度,且我可以保證,古安此地,寶華樓這樣的地方,百年之内,絕迹。”
趙負雪的靈力已然把半個寶華樓拆成了廢墟,天光透過殘破的屋頂,細細碎碎地照了進來,地魔眯起眼睛,怔怔地擡頭,看上前去:“我如何能信你。”
封澄笑笑:“你除了信我,還能信誰?換個旁的修士來,從你到寶華樓,通通得煙消雲散。”
地魔沉吟不已。
“阿環的死,還沒有水落石出,我所得知的最後一條線索,就是她在寶華樓墜樓,”封澄道,“她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死去了,連屍骨也沒留下,隻留下了化魔的惡名。她的爹娘還在打掃她的屋子,可她不會回來了。”
封澄道:“死去的人不能白死了,她的爹娘還在等女兒回來。”
地魔半坐在地上,慢慢地倚着牆,坐了起來,她本想說一句“關我什麼事”。
結果話到嘴邊,便成了:“她什麼時候死的,我或許忘了。”
封澄道:“你屠樓那天。”
屠樓?
地魔眯着眼睛慢慢地想,趙負雪噼啪作響的靈力拆得寶華樓搖搖欲墜,也讓她的思維不甚連續,過了許久,她終于想起來了。
“那個小姑娘,”她慢慢地道,“是送給我的‘糧食’。”
糧食?
封澄悚然一驚。
地魔說到一半,又笑了:“說來詭異,我見過無數被蒙騙而來的糧食,卻從未見到過一個誠心獻祭的糧食,你說的那個墜樓而死的小姑娘,是我見到過最為熾熱的糧食。”
封澄冷着臉:“繼續說。”
寶華樓地魔笑一聲:“她不太懂事,也不知如何知曉寶華樓養地魔之事的,當時的姑娘們都吓壞了,拼命把小丫頭往外趕,誰知道她怎麼做到的,還是獻祭了。”
“她的獻祭很有效,我當天就醒了。”
封澄搖搖頭,擡起手,擋住了一塊被炸飛過來的木塊:“接着說。”
地魔忽然道:“那個人,是你的情郎嗎?”
封澄愣住了。
“他是天底下頂頂冷心無情之人,你若是心悅于他,可是有苦頭吃了。”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封澄面無表情地說:“他不是我的情郎,你說剛才的‘糧食’,不要說别的。”
地魔的眼睛透過她,不知道看向了哪裡:“我醒之前,便有意識了,這些日子裡,陳家修士在寶華樓中的種種惡行令人作嘔,他們險些連樓内學樂曲的小姑娘也不放過!說來也是詭異了,好端端一群小姑娘,怎麼就放在我們這兒學樂!”
“他陳家日日歌舞升平,難道還沒個供人學樂舞的地方!”
說起陳家來,寶華樓深惡痛絕,滔滔不絕,封澄等她發洩完了,才道:“祭品都是寶華樓中的姑娘嗎?”
寶華樓搖搖頭:“怎麼會?命格不行,八字不合的,無法獻祭。我長出來,是因為有人,為我送了糧食。”
寶華樓地魔慢慢地轉動着眼珠,她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從前送糧的人從來沒在我的面前露出過臉來,每次都來得很小心、很謹慎,而那日随着阿環而來的人,卻毫不掩飾……”
封澄道:“身量大緻多少?口音如何?可有無靈器标識?有何獨特之處?”
寶華樓地魔晃晃腦袋:“從前送糧那個……身長與那位拆樓的公子差不多,靈器從未取出來過,獨特之處……”
她想了想,擡頭道:“身上有些脂粉氣,味道很重。”
“之後那個,是個人魔,一個長得美麗的女人。”
封澄緩緩地捏緊了指骨,發出了“咯”的一聲。
她略微回了回頭:“他倆都是稍稍南一些的口音,齊懷一帶的。”
見封澄挑眉,地魔露出了個心滿意足地笑:“你猜我如何知道的?”
不待封澄回答,她便自問自答道:“咱們寶華樓的姑娘,都說齊懷好,安靜,認識的人還少,都打算攢了錢,贖身之後,一道兒去齊懷養老。”
她微微地躺下,趙負雪拆了一半的屋子亮亮堂堂:“誰想要做這個地魔啊?其實我更想走出去一點,大家都想去齊懷,我也想去齊懷看看,可我走不了,我得報仇。”
封澄靜靜地看着她:“你要報陳家的仇嗎?”
地魔癫狂地笑了起來:“對,他們陳家,沒一個好東西,那幾個年輕的、老的畜生手裡,誰沒有兩條姑娘的命了?我要殺了他們,殺得他們家一個人也不剩,才高興呢。”
“我們都與陳家有仇,不站在一起,怎麼能把陳家屠個幹淨呢?”
封澄一時沉默,半晌,突然道:“之前送糧那個,是人還是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