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經是晚上了,封澄艱難地坐起身來,身邊忽然傳來一聲:“别動。”
擡眼一看,封澄便忍不住笑了:“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坐在床邊的正是趙負雪,他那一身風度翩翩的白衣早已不知丢到了哪裡去,現在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黑衣手腕處被皮革扣起,描畫的是歲寒三友。慣常垂下的長發被高高地束着,配以黑底描銀暗紋的發帶,看上去真是又年輕又俊俏。
屋内一燈如豆,趙負雪的膝頭放着一本翻開的書,封澄打眼一看,是本寫得尚草的醫書。
趙負雪垂着眼睛,吹了吹放在床頭的湯藥,一句話也不說,一勺子杵到封澄嘴邊道:“喝藥。”
這要看着黑乎乎、黏糊糊的,還散發着一股詭異無比的臭味,封澄幹笑兩聲,作勢就要下床:“這是哪兒呢,給我送哪裡來了?我要下去看看。”
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被一股大力強行拽下,封澄壓到床上,登時兩眼一黑。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先前她大力鎮壓趙負雪,現在趙負雪趁人病要人命了,翻天了!
趙負雪單手将她的雙手扣到頭頂,封澄久病初愈,竟然掙紮不開,趙負雪冷笑一聲,用湯匙舀了一勺藥汁,就藥往封澄嘴裡塞。
封澄被狠狠地杵了一勺,藥汁入口的刹那,她兩眼一花,随即前世今生的大事小事齊齊浮了上來,她心想:這藥絕對吃不得,眼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莫不是走馬燈都給人幹出來了。
她眼珠一轉,暗暗憋氣,血氣霎時堵得滿臉通紅,然後她大叫道:“趙公子,男女授受不親,你越界了,小人行徑!”
趙負雪從小到大沒與旁人這般接近過,也從未被人劈頭罵過小人,驟聞此言,他心中卻沒有半分波瀾,抓着封澄的手更是沒半分松動的迹象——此時此刻,哪有什麼男女大防?早就随着封澄的那一口血吐出去了。
他清楚地記得封澄倒在他懷中的景象,一閉眼,都是封澄吐紅了他半幅衣袖,摸着他的臉,奄奄一息的模樣。
她的身體慢慢地涼在他懷中,趙負雪這幾日噩夢不斷,循環的都是這一幕。
于是他獰笑道:“我守着藥爐熬了七天的藥,你敢不喝。”
七天?
封澄停止了掙紮,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昏迷了幾天?”
趙負雪道:“十日。”
這十天,鬼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
封澄一倒,他腦子登時一片糨糊,陳雲便帶着一幫陳家人跑了進來也不知道——炸樓的事就是這幫人幹的,他連和陳雲算賬都來不及,當場就要動身回京城。
若非有人認得寶華樓的幸存者中,有一名天下聞名的俠醫,他此時便沖動無比地身在趙府了。
他往俠醫的靜脈中灌了不知多少靈力,總算将俠醫硬生生地逼醒,當日便把他押來為封澄看診,待開出藥來,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氣。
封澄看着這碗黑乎乎的藥,又意外又驚訝:“這藥,是你熬的?”
這不可不謂之稀奇,沒曾想時至如今,她竟然能喝上師尊給熬的藥。
小師尊眼下兩圈青黑,封澄看着心酸:“熬得眼圈兒都黑了。”
趙負雪微微一怔,手不自覺地送了些,偏頭嘴硬道:“你是為救人除魔而傷,我不能坐視不管。”
封澄又輕輕地掙紮幾下:“我自己來,你喂的格外苦。”
趙負雪心想這是什麼鬼話,難道她自己喝就是另一碗藥了,手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道:“你自己來。”
他一心防着封澄又搞什麼亂七八糟的心眼,沒曾想這妖女竟然不作妖了,垂着眼睛,乖乖地喝了一口又一口,即便是苦得眉毛鼻子皺成一團,也沒吭半聲。
直到最後一口湯藥喝完,她終于放下了湯碗:“我喝完了。”
封澄這碗藥吃得死去活來,活去死來,吃到最後,眼前甚至已經苦出幻覺來,隻覺得趙負雪一個脖子上挂着八個頭,着實是駭人無比。
“這藥已經難喝得彪炳史冊了,”封澄神魂颠倒地想,“開這個藥方的人一定是故意的,上輩子趙負雪的命都沒這麼苦。”
正陣陣發苦間,嘴邊忽然被遞來了什麼東西。
微涼的。
封澄一怔,低下頭來,耳邊傳來趙負雪不耐煩的聲音:“張嘴。”
看起來是一粒冰糖葫蘆,封澄皺了皺眉,剛要開口拒絕,趙負雪卻不由分說地将冰糖葫蘆戳進她的口中。封澄平素不喜山楂酸味,但東西既然到了口裡,就沒有再吐出去的道理,于是她便閉着眼睛,耐心地咬了下去。
原以為的酸味并沒有沖擊上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甘甜柔軟的香氣。
她不由得擡頭看向趙負雪,趙負雪臭着臉,看起來不是很想搭理她:“門口撿的,丢了浪費。”
這個糖葫蘆,裡面竟然是甜得黏牙的湯圓。
賣糖葫蘆的隻做山楂的,是誰會刁鑽到糖葫蘆裡面塞湯圓?
封澄險些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