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躍躍欲試的手頓住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空白:“……啊?”
趙負雪更堅定了:“就這麼做。”
竹林風起,一齊吹動了二人的衣袖,封澄的長發蒙了眼,她連忙把頭發挽到耳後,偷眼瞥去,隻見趙負雪滿臉通紅,細細一看,腳尖朝外,竟是一言不合,就原地逃跑的架勢。
趙負雪自小便生在趙家那等世家,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偏生此時,他的緊張與期待,他的慌亂與尴尬,同他臉上的绯意一起,無所遁形。
封澄垂眸看向這隻糖人,半晌,才道:“手藝了得,比我做的好上許多。”
趙負雪神色一緊,他猛地擡起頭來,緊緊地盯着封澄,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細微的變化。
可令人沮喪的是,封澄的臉上連一根肌肉的波動都沒有,令人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她冷不丁将糖人舉起,三下五除二,咔咔嚼了個幹淨,動作比兔子吃白菜還有利索許多,吃完,她拍了拍手,又擦了擦嘴邊的糖屑,轉頭就走,趙負雪還未來得及叫住她,便見封澄住了腳,微微偏頭到:“崔霁應當關心自己叫什麼?”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趙負雪還是很快地反應過來了,他不假思索,開口道:
“叫明知故犯,一犯再犯,罪加一等。”
封澄那處忽然就傳來一聲莫名其妙的冷笑,随後她飄飄去了,留下一句:
“你當真是塊木頭。”
這句話也不明不白,趙負雪微微皺眉,好像是被封澄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一樣,懵然,不理解。
這句話是原諒還是不原諒?
他上前一步,不料封澄道:“不要再跟過來。”
這段拒絕說得铿锵有力,堅定又果決,無法令人抗拒,就像是在戰場上發号施令的将軍,趙負雪當即便定在了原地。
封澄走遠,他失魂落魄地出了竹林。
這是原諒,還是不原諒?
趙負雪坐卧不安,站也糾結,坐也糾結,糾結了半日,還沒糾結出個結果來,事實便突然給了他狠狠一巴掌——封澄就不見了。
這件事,是他過了一會兒,打算帶她回趙家入住時發現的。
二人這幾日同出同入,住的都是同一家客棧,開兩間房舍,房費從來都是他退房舍時結,不料這晚他回到客棧,打算與客棧老闆算清房費時,卻得到了老闆意外的回答。
“房費?”他看了看趙負雪,又努力看了看賬本,“不是一個姑娘,今日過來結清了嗎?”
憑空一道霹靂下來,趙負雪當即便被劈在了原地。
趙負雪這張臉,俊起來的時候要命,一白也是要命,客棧老闆當即就慌了神,咋咋呼呼便道:“公子,公子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白?小二,端個糖水來,小二!”
趙負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客棧的大門的,他覺得自己的腳下仿佛踩了棉花,一步一步,都是發虛,從腦中到耳中皆是一片嗡鳴,連身後客棧老闆的連聲呼喚也聽不到。
她走了,不告而别地走了。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封澄于他,大概不必告别——二人從來隻是萍水相逢的過路之人。
古安發生的種種皆曆曆在目,趙負雪慢慢地定住了腳,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生疼。
那日有人問封澄名姓籍貫,她說自己無名無姓,居無定所。
像一尾恣意的魚,偶然遊來,興起了,潑他一尾水花,在她眼中,将他安然無恙地送到趙家,便足以将這旅途告一段落了。
二人之間,大抵連朋友都算不上,可能在封澄眼中,他隻是個木頭一樣的旅伴。
想到這點的趙負雪,心口一陣一陣地酸疼。
她怎麼連個信也不留一個,這讓他以後怎麼去找她?
深夜,趙府門口早已有了接應之人。
衆人皆焦急地探頭向遠處看去——原本說好的時間一拖再拖,本是趕在晚膳前的迎接,卻在深夜了卻還未見到人。
終于,遠遠處有了人影,趙府一衆不見車馬,先是有些奇怪,後又見趙負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來,當即被唬了一跳,為首的管家一路小跑着迎上來,正要去問問情況,誰料還沒走到趙負雪跟前,趙負雪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趙德一傻,随即魂飛魄散地撲上去,将人扶起來一摸,隻覺得趙負雪額頭滾燙,身上卻是冰涼,他當即心下道一聲不妙,失聲道:“喊人,快喊人來,給老尊者傳話,公子出事了!”
似乎有人七手八腳地來架他,趙負雪恍惚地擡起頭來,眼前光影重重,似乎是許多人重疊的臉。
這麼多人,他心想。
洛京的人,多得叫人心慌,一個人融入洛京人群中,就如同一滴水回到了滄海汪洋裡一樣,滿京城穿着鵝黃外裳的女子這麼多,能從趙家門口排到天機院門口,可他茫然地站在人群之中,獨獨尋不到一個封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