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一驚,連忙應了一聲,有些忐忑地走進了茶室的内部,坐在了周尋芳的對面。
上了年紀的老尊者,行動間卻仍然利落,她将一盞茶遞到封澄面前,示意。
封澄捧起茶,小心地抿了一口,不知要說什麼,憋了半晌,才道一句:“濃了點。”
周尋芳哼笑一聲,不置可否地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喝了一口,道:“本就不指望你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你的答案,還是荒謬到好笑了。”
封澄:“……”
她惱羞成怒地一口把茶幹了。
周尋芳道:“這點,你倒是與我相投。”
說着,她把方才取茶的蓋子合上,封澄眼尖,準确地瞄到上面寫着的一排大字。
上書:十文。
這種包裝她見過,街頭十文一盒子的幹茶葉,有人配好,專供路邊販夫走卒飲用。
周尋芳微微一笑,道:“于此道上,我也不通,從來隻會沸水煮茶,這屋子從前是阿雪祖父的,後面便是阿雪的。”
她道:“阿雪頗精此道,從前回家,常來茶室泡着,平素裡尋不到他,隻管去茶室與藏書室尋他。”
封澄不知道周尋芳要表達些什麼,隻好幹巴巴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趙負雪頗精茶道,隻是後來茶水解藥,他不怎麼喝茶了。
周尋芳道:“可這次回趙家,他幾乎不來了。”
封澄心中道一聲不好,周尋芳道:“姑娘可知他去哪了?”
這幾日沒人比封澄更清楚趙負雪的行蹤了,她打死不肯在趙家留宿,便在不遠處住了客棧,晨起一下樓,便見到趙負雪悠然自得地坐在下面,桌上擺滿熱氣騰騰的早膳,她于街上閑逛,趙負雪必然就在對面酒樓的最高處自斟自飲,她剛翻過天機院的院牆,便恰好能看見趙師兄正言笑晏晏地守在牆下。
思及此處,封澄歎了口氣:“知道。”
周尋芳道:“他的心思,莫說是當事之人了,即便是我們這些旁觀的,也一清二楚,隻是從前還藏着掖着,現在這般大張旗鼓,可是他對姑娘說了什麼?”
封澄幹脆也不隐瞞了:“他說心悅于我。”
周尋芳點頭:“原來如此。”
随即,她又道:“你心中是什麼意思?”
封澄古怪地看了周尋芳一眼,從前見她,隻覺得嚴厲,現在一瞧,這熟悉的表情,竟然還八卦。
想了想,封澄道:“老尊者從前說趙家容不得一個情種,想來我心中的意思,是不要緊的。”
誰知道周尋芳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嘴角竟然勾上了一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一個情種是容不得的,”她微微一笑,“一對情種,還是容得下的。”
封澄:“……”
封澄手一抖,茶水猛地灑了一桌子。
“還能這樣!”封澄隻想給周尋芳跪了,“我以為是趙家治家甚嚴,不許有私情!”
如若是旁的見過周尋芳的人來看,定然會驚下個下巴來。
這位威嚴的老者,叱咤風雲,掌控第一天機世家的大修,面上竟然露出了堪稱忍俊不禁的笑意。
這幅場景的驚人之處,便如同洛京大街上,有一隻天魔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了一樣。
“當然不是,”周尋芳慢慢道,“趙家人,擇一人而終老,遇上命定之人,情深并非壞事。反是那些猶猶豫豫的,豈不是錯過?”
頓了頓,她又道:“所以我隻來問姑娘的意思,若是你不願,阿雪也不該勉強——我定然不會置之不理。”
封澄更不知道說什麼了,片刻,她道:“我有一事疑問,那日老尊者提起趙公子的父母……?”
說到此處,周尋芳的臉色暗了暗,封澄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大概說錯話了。
她正要找補,周尋芳卻道:“阿雪的父母,便是孽債了。”
什麼意思?
周尋芳道:“阿雪的母親忽然失蹤,半分訊息也沒留下,其父苦尋數年,終究敵不過相思之痛,自戕而亡了。”
說到此處,封澄心中猛地一揪,道:“晚輩冒犯。”
周尋芳很疲憊地擺了擺手:“趙家夫妻,成親之時,綁生死咒,來生往世,再續前緣。一方亡故,命咒便應驗一半,我兒手腕上的命咒從未應驗過,她卻不願出現,我兒日久絕望,自行了斷,也算解脫。”
周尋芳緩緩地站起來:“所以,趙家感情一事,最不能勉強,你若于阿雪無意,便不要重蹈覆轍,再演他父母的覆轍。”
驟然聽了一耳朵旁人家的家私,封澄暈暈乎乎,隻道:“可如若一方癡心不改,有什麼法子嗎?”
周尋芳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