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夏日的緣故,天氣也有些炎熱,修道之人按理來說不畏寒暑,可現下封澄卻覺得自己渾身越來越熱,仿佛置身于十八層地底之下。
她渾身又冷又熱,幾乎聽不清趙負雪說的什麼話,良久,她平息了自己的心跳,奇迹般地平靜下來:“你說什麼?”
趙負雪當即就要再複述一遍:“我是說……”
封澄後退一步,轉頭就走,越走越快;“你冒犯了,說的什麼我都沒聽見,今天就當你什麼都沒說過。趙公子,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做嗎?你……”
忽然間,她的衣袖又被拉住了。
趙負雪似乎對她的衣袖情有獨鐘,封澄低頭看看,心道:“要不下次做衣服,就做窄袖吧。”
封澄覺得他接下來的舉動,無非是将方才的話再說一遍,或者是再強硬地說些别的話,再或者加些什麼動作——戲本子裡無非就是這套。
誰料趙負雪松開了她的手,輕聲道:“你等等,我不說這些了。”
封澄回頭看着他,怔怔地放下了手臂,莫名道:“等等什麼。”
趙負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并非是要你什麼回答,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此時此刻,封澄隻想歎氣。
少年情思,大抵是東一日,西一日的,沒有長性,今日喜歡,明日便生厭,世間白頭到老的夫妻尚有相看兩厭的時候,更遑論未經世事的少年?
這樣一時上頭的情思,封澄面對過許多,無一不是時候到了,便自行消散的。
隻是這次面對的人不一樣了,封澄狠狠地歎了口氣。
她并不是傻子,這事兒,封澄從他衣襟裡抖出兩條鵝黃色的布條時就大緻有了些猜測,隻是不敢去細想。
面前的,可是她的師尊——少年時的師尊也是師尊。
奇了怪了,封澄心亂如麻,不過短短數月,她那冷若冰霜的師尊,如何就墜入恨海情天了?
“我心裡有人了。”封澄想了想,道,“趙公子,抱歉。”
她一點兒也不想體驗少年趙負雪追人的手段——師尊做起這種事來,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隻會令她發毛。
他從來就不會是為情所困的人,更不會停在什麼人的身邊。
長痛短痛,不如不痛。
趙負雪聽聞此話,先是一怔,緊接着臉色唰一下慘白,封澄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搖搖欲墜地倒下了。
良久,趙負雪還是平靜道:“是那日,在轎子裡的人。”
什麼轎子?
封澄一時有些迷茫,趙負雪緊接着道:“海洛斯的幻境中,你親手殺的那個披着蓋頭的男人。”
封澄一窒,她一言難盡地擡起眼,深深地看了趙負雪一眼。
“你手抖了,”趙負雪幹脆利索道,“我看到了。”
這樣想也好,省得她再費口舌,封澄正要應和,誰料趙負雪緊跟着上一句:“可你殺了他——可見你即便是心中有他,也不多。”
說着,趙負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他喉結幾次滾動,似乎是有話要說,可又強吞了下去。
封澄被趙負雪這突然神奇的腦回路駭得險些跪了,她眼珠一轉,飛快思考接下來的應對之道。
誰料趙負雪幾次猶豫,又開了口:“若是你們兩廂情願,鹣鲽情深,我定然無話可說,可既然他在你心中的分量沒有多重,我為何不能迎難而上?”
此言擲地有聲,言之鑿鑿,震耳發聩。
封澄幾經生鏽的大腦艱難運轉,這極為耳熟的話在耳邊幾度回響,她似乎在無數場景聽到過這句話。
比如說不懷好意的外室,意圖勾引官老爺時。
半晌,即便封澄不願相信,她的心中還是緩緩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天塌了,趙負雪連做三的打算都有了。
這個結論給她的沖擊前所未有之大,封澄的腿當即一軟,随即撲通一聲軟倒在地。
趙負雪一怔,急忙彎腰來扶她,封澄見了他,卻活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起來,以平生未有的速度跑了。
“封澄!”趙負雪焦急道,“你要去哪兒?!”
回答他的隻有驚鳥的撲騰聲,以及封澄遠遠傳來的怒罵。
“你瘋了吧!!”
這幾日極為平靜,不知為何,去崔家取“口糧”的事情遲遲未提上日程,封澄躲了幾日趙負雪,次次見他便貼着牆角開溜,時候一久,就連周尋芳也察覺到不對了。
于是封澄便被禮數周全地請進了周尋芳的茶室。
這間茶室想來是上了年頭的,封澄小心進來,隻覺得處處雅緻,東西皆是上了年頭的、連她也叫不出名來的好東西,屋中香氣幽雅,仿佛已然沁入了這些陳設之中,封澄見着新奇,便靠近,輕輕地嗅了嗅。
“既然來了,便到裡面來坐。”周尋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