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笑一聲,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哪有這般容易啊。”
“一開始,我隻是怕這件事會牽連老師。等後來知曉老師也在查當年冤案後,卻發現,不坦白才是最好的。”
宋時微呼吸一滞,看着江淮直一時失了神。
“老師太幹淨了。”江淮直緩緩起身,走到窗前,背對着她,“幹淨到連皇上都容不下他。”
“他若與我一樣沾滿污名,皇上反而不會懷疑。”他低聲道,“可老師若幹幹淨淨地站在光明處,他隻會覺得礙眼。更何況,老師還是昭仁長公主的老師。”
“有太多的事情是老師接觸不到的,但是那些事,需要有人去做。”
宋時微胸口發悶,嗓音微顫:“所以你故意接下變法,故意讓天下人唾罵,就是為了這些?”
江淮直轉過身,目光灼灼,“身入棋局,若是不想當棋子,那就隻能如此。”
“江淮直。”宋時微看這江淮直,嗓音哽咽,“你知不知道,我恨了你很久?”
他眸色微動,低聲道:“知道。”
宋時微低下頭,她甚至不敢擡頭看江淮直。明明在這之前,她還曾因為變法一事和江淮直大吵一架。
片刻後,她整理好情緒,強忍眼中的淚意,擡眼看着江淮直。
“江淮直,以後不會了,你以後不會還孤身一人了。”
江淮直心頭一顫,愣了許久。
那夜文思居的燈久久未滅,宋時微同江淮直聊了許久許久。第二日,他們一同去見了顧景。顧景責怪他,江淮直隻是受着,可是兩人的眼眶都紅了。
江淮直這麼些年來,一直将自己營造一副奸臣形象,如今夜很難從中抽身。他自己也依舊如之前那般,執意潛伏在宋弘和身邊,方便傳遞消息。
好在江淮直身後,總算不是空無一人了。
宋時微同江淮直的關系也好轉,閑來無事,兩人還會手談一局。
靖和三十三年春,顧景在朝堂之上提出辭官,宋弘和準了。半個月後,宋弘和下旨,改變法為修法。
這是顧景以辭官為條件,和宋弘和做的一筆交易。
宋弘和其實對于變法也沒有執念,他隻是想要改變,想要将一切都拿捏在自己手中。
顧景的退步,讓宋弘和覺得,這一局,他赢了。
但這其實都在宋時微他們的計劃之中,他們需要有人去一趟圖州,定國大将軍那邊還需要從長計議。
宋時微身份不便,江淮直又無法離開,隻有顧景和顧修然可以。
于是顧景假意退步,既能将變法一事拖住,又能名正言順的離開京都。
顧景走後,京都的一切事宜,就都由宋時微做決定。江淮直除了坦白當日,後面再也沒問過她為何會參與其中。對于宋時微的決定,也很少有異議。
宋時微總覺得,江淮直應該猜到了她的身份,畢竟江淮直是個聰明人。但是宋時微也沒有同江淮直坦白,有些事情,不說清楚反而是好。
時間一眨眼,就又到了冬日,離那一天也越來越近了。
江淮直提前将孫芸送去了平陽,好在他依舊得宋弘和信任,孫芸這一路,毫無波折。
靖和三十三年到三十四年的那個春節,是宋時微和江淮直過的。孫芸不在,江淮直又忙。于是宋時微便罕見地擔起了當家的活,認真籌備新年。
那年的春聯也是宋時微寫的,她原以為是江淮直寫,可江淮直卻執意讓她寫。
江淮直說:“我的字太涼薄,還是你寫吧,就像去年那樣。”
宋時微沉思片刻後,想了想江淮直的字迹。江淮直的字确實比較淩厲,于是宋時微便應下了這寫對聯的活。
等對聯寫好後,江淮直又親手将那對聯貼在門口。
等吃完年夜飯後,坐在屋内下棋。下到一半的時候,天空中忽然開始下起了雪。等到兩人一局棋下完時,屋外的地上都已經淺淺覆上了一層白。
于是兩人又讓人熱了壺酒,一起坐在窗邊賞雪。
宋時微喜歡雪,純白無瑕,任何髒東西在它面前都無所遁形。
兩人沉默的坐在窗邊,靜靜地看着雪花紛紛落下。
宋時微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你為何當初自诩春生?”
江淮直手中拿着酒杯,回答道:“春生春生,代表希望,也代表新生。”
“你是希望自己能給大雍帶來新生?”
江淮直笑着垂眸,沉默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這是我對自己的時刻提醒。”
“告訴自己,會有希望的,會迎來新生的。”
宋時微愣住,她又想起了江淮直孤身一人時的場景,仿佛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因為沒有把握,因為沒有同伴,所以他隻能時刻告訴自己。
别怕,會有那麼一天的。
那一天,真相大白。那一天,海晏河清。
“江淮直,你究竟為何,要查這折棠案?”
宋時微聽見自己終于問出了一直藏于心中的問題。
江淮直看向她,目光沉沉,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片刻後,他看向前方的飄雪,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為心中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