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緣還說,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江淮直多活幾天。但是具體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
宋時微聽到了緣這句話後,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這一消息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将她僅存的理智擊的支離破碎。
她聲音顫抖,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江淮直随時可能……”
了緣點了點頭。
于是得知江淮直中毒後,宋時微立馬提着劍去見了宋弘和。可是哪怕她把劍架他脖子上,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宋弘和都隻告訴她,江淮直這毒,無藥可救。
何其殘忍啊,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都結束了。
好不容易,他們都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宋弘和退位後,江淮直作為證人,揭露了他所有的罪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宋弘和的近臣。所以他的話,對于那般混亂的時期,是最有力的證據。
江淮直瞞着所有人,寫下了一封認罪書,然後交給了刑部尚書。一個對他這般卧底渾然不知,卻又難得剛正不阿的好官。
等宋時微她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刑部尚書已經在朝堂之上将這封認罪書展示給所有人看了。
宋時微這段時間一直在江淮直身邊守着,可是這封信什麼時候送出去的,她卻沒有絲毫察覺。等她知道的時候,那時已經是整個朝堂之上的人都知道了。
初聞消息時,她正在給江淮直喂藥。聽完後,手中一松,還未晾涼的藥頓時撒在她手上,燙紅了她的手背。
“快去拿燙傷藥!”
江淮直連忙握住她的手,然後端起一旁早已涼透的茶,倒在宋時微哄透的手背。
宋時微像是丢了魂一般,任由江淮直擺布。片刻後回過神來,将手抽回。
宋時微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木然地看着江淮直。
“江淮直,你,你就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絕路才肯罷休嗎?”
江淮直頓了兩秒,然後默不作聲地将宋時微的手拉回來,用被涼水浸濕的手帕,替她緩解手背上灼熱的疼痛。
片刻後,江淮直回答了宋時微這個問題:“宋弘和雖然作惡多端,但是逼他退位難免有非議。隻有我親手将證據呈上去,親手寫下這認罪書,才是最有信服力的。”
他擡眼看向宋時微:“我知曉其實也不必如此,但是阿棠,我活不了多久了。”
江淮直這句話一出,宋時微的眼淚就逼到了眼眶。
江淮直擡手将宋時微的淚拂去,露出一個淺淺地笑:“大雍百姓已經對皇室失去信心了,新帝雖然已經登基,但是他還坐不穩。百姓的怨氣需要有地方發洩,若是要恨,那便恨宋弘和,恨我吧。”
宋時微泣不成聲。
靖和三十五年冬日,新帝即位,改年号為昭元。
昭元元年,新帝念及江淮直自首有功,免他一死,貶為庶人。
宋時微陪着江淮直,兩人尋了一座小院,坐落在半山腰上。院子中間,種了一株海棠。兩人偶爾在海棠樹下對弈,偶然在海棠樹下對飲。
若是江淮直身體好些,兩人便坐上馬車,遊曆這大雍的大好河山。顧修然也常來做客,一呆便是一整天,連公務都不管了。
哦,對了。
江淮直還收了個學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江淮直給他取了名字,叫子淵,江子淵。
日子松松散散的一天一天過去,卻又别有一番滋味。
直到第五年後,江淮直身體越發病重。他開始咳嗽,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咳血。就連了緣開的藥,也不怎麼有用了。
了緣後來見了江淮直一面,調整了藥方。臨走時對着宋時微說,“我這新藥隻能讓他不那般難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前幾年生活得太幸福了,以至于宋時微心存僥幸,覺得江淮直可以好好的活着。
後來宋時微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江淮直,以往她還會回京都沈家,去看一看家人。
江淮直自己似乎也有感知,但他卻什麼也沒說,見着宋時微的時候,總是笑着。
宋時微看着江淮直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子一天比一天瘦,就連那無論何時都挺得筆直的身軀,也慢慢開始彎了下來。
宋時微不知道在江淮直背過身的時候,他被痛得皺了多少次眉。就像江淮直不知道,在他背過身的時候,宋時微偷偷抹過多少次眼淚。
昭元六年春,江淮直逝于院中的海棠樹下。
在他離開的前夕,宋時微正和他坐在樹下閑聊。那時正是海棠花開的好時候,他們頭頂的海棠花開的正茂。
一陣風吹過,吹散的海棠花瓣,掉落在他們身上。
宋時微指向院子左邊那塊空地侃侃而談:“等過些時日,我去買些瓜果蔬菜的種子,種在那。我以前常去田地之中,種菜也是一把好手呢。等來年……”
話還沒說完,宋時微隻感覺自己肩上一沉。像是有着某種預感,宋時微心裡一咯噔,頓時湧出莫名的恐慌。
她顫抖着伸出手,把上江淮直的手腕。這麼些年來,為了給江淮直治病。她不知翻了多少醫書,還特意去學了醫術。
等指尖搭上江淮直的手腕,殘忍的告訴她事實後,宋時微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緊緊握住江淮直的手,沒有撕心裂肺。
宋時微靜靜坐了片刻,然後擡起手拂去自己臉頰上的淚,繼續道:
“等來年我們就可以吃上自己種的了。”
“我前兩日聽到了一個秘密,江淮直,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查折棠案一開始是為了我啊。”淚水劃過眼角,無聲無息地,宋時微哽咽着說着話。
“江淮直,春天是個好時候。你先去,然後等等我,等我來找你。”
江淮直葬禮期間,宋時微都沒有再流一滴淚,隻是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活人氣。她流不出淚,也發不出聲音,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嚨。唯有心口的疼痛提醒着她,她還活着。
直到江淮直入葬當天,宋時微直接吐血暈了過去。鮮紅的血液噴出,吓壞了所有人。
暈過去的前一秒,宋時微看向江淮直墓碑,剛剛吐出的血濺到了江淮直的墓碑之上。
亡夫淮直。
上天啊,江淮直這條獨身道走得實在太苦了。若有來世,讓他活得輕松點吧,或者要他有個伴吧。
明明這些苦,應該是我受的啊。
宋時微自江淮直死後便身體大不如前了,這些年來,她又一刻都沒讓自己閑着。久而久之,身體便垮掉了。
昭元二十年春,宋時微舊疾複發,和江淮直一樣,在那院中的海棠樹下離開人世。
子淵按照她事先的要求,葬在江淮直旁邊。臨終前,子淵聽到宋時微說出的一句話。
“江淮直,我來找你了。”
子淵擡起頭,院中的海棠開得正茂。
“上天呐,下輩子,讓他們好好相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