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路過後,王志山問,我剛才怎麼了?潘天壽的話是什麼意思?董留成和張家善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反過來問王志山,你感覺怎麼樣?把話題給岔開了。
稅務分局大門口。大鐵門緊閉,一推門,裡頭明顯上了門拴。
大門幾人經常翻門進出。隻是董留成和張家善不想讓王志山動手,商量怎麼翻門?王志山不管不顧,一使勁,“噌噌噌”上了門,縱身一躍,進入裡頭開了門。
董留成看看王志山,笑了:
“嘿嘿,阿山這種上山攆麂子的身體,跟我們村牛倌們養的大啰嘿、小咕子有什麼兩樣?(筆者注:大啰嘿、小咕子,當地方言,是當地彜族話叫雄性成年、亞成年水牛的叫法,當地漢人音譯,借用代指身強力壯的中年男子、小夥子)”
第二天董留成早早起床,去敲王志山的門,問他一夜睡得怎樣?
王志山洗了臉,猛然想起頭天夜裡一頭栽在地上,地上有水坑,可今早一起床,衣服幹淨,全然不見泥水印子,奇怪地問:
“奇怪。我記得昨晚我倒在水坑裡,怎麼會衣服一點沒髒呢?”
董留成不想王志山心裡留下陰影,問他聽沒聽過農村“撞邪”之事?
天下哪有鬼邪一事?王志山不信邪,道:
“怎麼可能?我身體這麼好,可能沾上鬼祟呢?”
年關已近。小鎮四下裡響了幾聲零散的爆竹聲。稅務分局派人上山完成“三大檢查”的人,聞到了山村的臘肉飄香。回到壩子,街上的大背簍多了起來。老城中心的國道兩旁,成了春節年貨交易市場。市場擠了熙熙攘攘的年貨采購人。人人購置着年貨,向城中心湧來,将冬日的街道,擠得人頭攢動。
董留成負責的“三大檢查”到了收尾。一番盤點,張八一發出的幾家個體戶檢查表沒有收齊,董留成讓王志山去幫一幫張八一。
兩人去了老城南門。
天已擦黑。老城南門的護城河小橋邊,兩人來到一個小賣部前。張八一來過幾次,趁着天将黑,找到了小賣部主人。男主人白面無須,臉寬寬的,嘀咕着,翻來幾張完稅憑證。張八一按下手中的筆芯,一張張記下每張票的正稅,再計算起了該補的城建稅和附加。
一看張八一慢慢吞吞,王志山嫌他動作慢,一把搶了過去。他心算快,幾筆計算下來,不用計算器,當即報出中年男子要補的城建稅附加。末了,他問白面男子:
“我們帶有票。你是現在補繳,還是改天自己去分局補上?”
白面男子沉吟着,似乎難以作出重大決定。張八一放心不下王志山,掏出計算器,仔仔細細又來了一遍複核。他一指頭一指頭按動數字,半天後得出數字,與王志山分厘不差,信了王志山。他填上《檢查報告表》,重複了一遍王志山說過的話。
中年男子遲疑着。看得出,兩人這次遇上的,又是一個心下打鼓“早交早吃虧”的主。這樣的人,兩人不是第一次遇到,再不與他多說,趕往下家小賣部。
下一家小賣部的主人是一位年長的婦女。王志山不用張八一動手,算過稅,要過女主人的營業執照,填了《檢查報告表》,讓女主人找來完稅憑證,完成報表。之後他報出要補的城建稅附加數目,年長婦女爽快,立即補繳。
中年男子來了。他躲在幾人身後。眼見到下家補了稅,他“吭哧”着追上,道:
“既然别家的都了,我也補了算了。”
王志山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不吭聲,開了票,讓張八一收錢。
兩人一番磨合到位,加快餘下幾家小賣部的速度。
幾個鐘頭過後,張八一餘留的尾巴被砍了個精光。
回稅務分局路上,張八一多了感慨:
“幹了這麼時間,你感覺沒有?剛才那個男的,還不如個女人爽快。原因是什麼?或許是老城人愛打小算盤,習慣了讨價還價。芝麻點大的事,都愛拖、喜歡計較。和這些個體小賣部打交道,除了軟泡硬磨,還是難以糾纏。幾塊幾角錢的稅,折磨人!稅收這東西真奇怪,大筆大筆的企業稅收好收,越小的個體稅收越難收。”
這話王志山贊同。他道:
“是啊,上頭管街頭小攤小販稅收叫‘個體稅收’,我看該換個叫法,叫‘個人臨散稅收’。小攤小販一不辦照,二沒固定場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跟街街上的攤販沒有兩樣。要說差别,無非手裡多個本營業執照。對這些人,能有什麼秩序!”
張八一愣了。他結巴着道:
“理,是你說的理;我們早已想過。可收稅這麼多年了,上頭除了讓我們‘打不還手、罵不還不手’,我們還敢怎麼用上暴力了?就算是我們想你那樣,可我們一無派出所铐人的權力,二無檢察院封門的封條,就憑我們幾個,除了身闆,我們還有什麼?”
“那就憑你、我的身闆呗!”
分局裡,董留成在焦急地等着兩人歸來。
拿到張八一最後幾戶人家有了結果,董留成叫上張麗娟,坐進會議室裡,統計起了《檢查報告表》,要趕在第二天一早上縣稅務局報表。
看到幾人用上了計算器,奇慢無比,王志山沒了耐心,找來了小算盤。
會議室的日光燈“滋滋”響着。小算盤成了王志山的用武之地。他飛快加總了張八一的;接着要來張麗娟的,“噼裡啪啦”,報出數字。
董留成對小算盤來了濃厚的興緻。他像小孩子一樣,将它拿在手裡,天真地将他當成了玩具。一番撫弄過後,他不住感歎:多久沒有弄這個小東西了?
他将手放進去,可粗大手指在細小珠子上撥得混亂。小算盤到了王志山手上,依舊一雙大手,卻在盤算上來去如飛,讓他眼花。
有了王志山的小算盤,表格很快見底。董留成長長松了口氣。他再次拿過小算盤,感慨過後,一番自我解嘲,放下算盤,低頭寫起了工作總結。
王志山思緒回到了在地區學校的時光。很快,他想起了珠算能手鄒名蘭。要是表格交到她手上,會是怎樣的精彩?可如今,珠算出衆的鄒名蘭,又是怎樣的處境?她是不是還跟我一樣,還在撥弄小算盤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