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山與董留成去了江北紅磚廠。

三人趕到磚廠天色黑盡。廠子在小鎮東山腳下，一片漆黑。無邊的黑暗将三人吞噬在恐懼中，恐怖像是無處不在，與身後山頭一樣，悄無聲息。

下了一場雨，氣溫極低，三人冒雨趕到東山腳下的紅磚廠，凍得縮手縮腳。

廠子辦公室微弱的燈光下，廠長郭寶升和會計潘天壽将三人迎進辦公室。看到稅務分局的三人大晚上前來，分外高興。兩人趕緊給三人倒茶喝上幾口暖身，以免遭受這五九寒冬的侵襲。

外頭的場地有動靜，側耳一聽，是機器低沉的轟鳴聲和工人繁忙的腳步聲。郭寶升說廠子年關生産吃緊，已是三班倒；為趕到年關前搶收，所有人輪流轉，夜間不休，連夜趕制磚坯。今天燒結的磚塊有點問題，黏土與沙子的比例摻和得不對，易碎，我得到窯上去盯着。

說完這話，郭寶升去了生産現場。

三人按照慣例，翻開了賬簿。

董留成彙總數字，查賬的事情，由王志山和張家善動手。王志山手快，查完了自己的部分，一時尿急，問潘天壽，廁所在哪裡？潘天壽指了路，讓他一直走，走到場子盡頭便是。

王志山順着潘天壽所指，一直走到頭，田頭多了一個露天旱廁，伸手不見五指。他什麼也看不清，折了出來。

月黑風高，四下裡陰森森的。王志山望了一眼像隻巨大怪物的東山，想着如何解決尿急？

突然，他的身後來了一人。來人不聲不響，走到他的身後，一張口，吓了王志山一跳：

“你們是不是稅務所查稅的？”

王志山看不清來人，點頭說了聲“是”，正想走開，來人卻壓低聲音，神秘地道：

“那，姓郭是不是有問題？我看這個人心術不正；至于老潘，老實人，除了吃飯不在廠裡，身子全喂在廠子，我看他不會拿公家的一分一厘。你們倒是該好好查一查姓郭的……”

這算什麼？檢舉還是仇視郭寶升？王志山反感來人，不想與他糾纏，走過幾步，沒有答來人。來人進了廁所，而王志山打量過眼前的高過膝蓋的茅草，念叨了句：“撒尿不看人，看人撒不成”，對着茅草撒起了尿。

辦公室裡的燈光亮堂，驅走王志山的一身寒氣。董留成累好數字，填好表，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折返。看到王志山回來，潘天壽率先開了口，問王志山是否找到廁所？

這話問得王志山很是奇怪。他為什麼關心這個？他含糊着，沒有應聲。

正要出門，郭寶升從生産線上回來了。看到三人要走，他攔下三人，說時間不早，已近淩晨，都到這個時間點了，大家肯定又冷又餓；不如我和老潘請你們進城吃點夜宵，你們再回家。辦這麼大一個廠子，我們這點待人之道，不算行賄吧？

說話間，潘天壽披上一件破舊藍色大衣，替郭寶升說話。三人一看對方好意相請，感覺盛情難卻，明白這個時不遂了兩人心願，過意不去，點了頭。

五人一起進了城。

城裡最後一家牛菜館的桔紅色的燈光，照亮了五人。郭寶升一門便問店家有什麼好吃的？

董留成一把按住郭寶升的手，不容他多點菜，隻是要了幾碗牛肉米線，說是填飽肚子就行的那種。郭寶升和潘天壽執意要店家下廚，弄幾樣好酒好菜，說自不能壞了規矩；我們廠子雖窮，但自古就有“請人不請冰棒”、“請飯不請米線”的老話，要是就這樣請你們吃碗米線了事，這話傳出去，你們讓我和老潘老臉往哪兒擱？

雙方争執不下，店家卻勤快。他以最快的速度，立時端了一缽紅燒牛肉上來。

一壺白酒上桌，和着一缽熱氣騰騰的牛肉，讓人垂涎欲滴。一夥人按捺不住天寒地凍、正愁肚中饑餓，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一口白酒又香又醇。王志山口渴，自忖酒量不差，喝下面前五錢酒盅的燒酒。誰知這不喝則已，一杯酒下肚，頓時天眩地轉，在肚裡翻騰，人卻直冒冷汗。他一聲“不好”，低頭跑出牛菜館。

牛菜館外，王志山跌跌撞撞。沒走幾步，他一頭栽到在地。泥地裡，他腳癱手軟，失了知覺。

他努力睜開眼，地上滿是下雨後的雨水光亮。他伸手杵地，極力想爬起來，手腳亂舞卻無濟于事。

潘天壽一直死死盯着出門的王志山。見王志山倒地，他大叫一聲“糟糕”，跑出店來。其餘人大驚失色，三步并作兩步跑，跑到王志山面前。衆人七手八腳，拽起王志山。可王志山手癱腳軟，臉色寡白，神智不清，失了知覺。

人人吓得不輕，面如土色。

潘天壽大叫一聲“小王”，焦急地問：

“小王，你剛才是不是跑到廁所外頭的亂墳地裡撒尿？”

一旁的郭寶升瞬間臉色大變。

正在一夥人無計可施之際，潘天壽快速脫下身上藍色破舊大衣，披在王志山身上，嘴裡小聲念叨有詞，人人聽着熟悉，卻聽不清他念的是什麼？

念叨過後，潘天壽用手重重拍打王志山，輕聲叫道：

“回來吧，回來吧。”

不多時，王志山有了知覺。他睜開眼，看到幾人圍着自己，全身胳膊肘兒被架着，一臉奇怪：

“你們吃好了？怎麼全出來了？”

幾人不吭聲。王志山這才發現身上暖暖的，多了件藍色大衣。他将大衣還給潘天壽。潘天壽将董留成與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一陣，這才大聲道：

“沒事了，沒事了。時候不早，你們早點回去休息，什麼事情沒有。記得莫跟外人說道今晚的事。”

董留成向張家善使了個臉色，不說話。

二人扶着王志山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