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想，我們這樣做，是為誰？不就為了你和你嫂子，還有你爸媽嗎？你不想你家多個出路嗎？我是在給你嫂子找工作，你知不知道？要是她沒工作，哪來錢供你讀書，又哪兒的錢給你你爸媽看病、住院！你家裡都窮到這份上了，你懂嗎？不懂的話，别亂來！完全是亂整！年紀輕輕，不學好，還想打人了不是？虧你嫂子供你一場書。知書不知禮，白活了。說你愣，你還真愣！你這個愣頭青！你不信今天你敢打我一下，我讓你死得難看！我好心幫你，你不叫我聲‘谷大爹’、‘谷爺爺’的（筆者注：爺爺，當地方言，當地人管叔叔叫‘爺爺’）也就算了，竟然動手打人，你真想打我這個長輩是不是？不像話！你信不信你今天敢動老子一下，我殺你全家！”
一番狗掀門簾——全仗一張嘴之下，谷文武将一頭淩亂的小叔子扔在原地，罵罵咧咧，回了稅務分局。
稅務分局安安靜靜。谷文武心虛，瞟了一眼分局長辦公室，裡頭沒人。他長長松了口氣，正要擡腳上樓，身後來了一人。他一聲“谷文武”，叫住了他：
“你，來我這裡一趟。”
谷文武怔住了。他全身打了一個激靈，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跟着李本興，谷文武坐進了會議室。李本興進門後，關上了門。谷文武的心“咕咚”一聲，掉進了無邊的恐懼中。
會議室坐了李本興和谷文武。李本興素來話少。他面色冷峻，死死盯着谷文武，明顯壓制着火氣，說話不緊不慢：
“老谷，找你半天了，怎麼到這個時候才來上班？”
谷文武一顆懸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怎麼，我昨晚去了張旗營村，被你察覺了？可他轉念一想，不對啊，半路才殺出個程咬金，讓我會過了小叔子，怎麼又有人盯上我了呢！是不是昨天晚上，李得淼嗅到了什麼？
看着谷文武兩眼滴溜溜亂轉，李本興一臉愠惱。他手敲擊着會議室茶幾，“拍拍”作響，示意谷文武集中精力，聽他講話：
“聽着，我來問你，你最近是不是犯了什麼事了？”
“犯事，我會犯什麼事？領導，大清早别開這樣的玩笑，要不得。這種玩笑你怕是不能随便開，冤枉人不好。我這些天全在忙着清屠宰稅，頭發都忙得站起來了，還忙得去做什麼？你看，我跟你彙報下近期的工作。這兩天，我是和老得去收屠宰稅了。順便，我們還收了一年的拖拉機稅。這些事情，老得可以做證。要不，你叫他下來，我們來個當面鼓、對面鑼的，把話當面說清楚了？他娘的。這麼多天，在村公所天天喝酒，還喝的是大酒，頭都要喝爆了。我要休息下。領導你還有什麼事情，能不能改天再說？”
說着這話，谷文武打起了哈欠。
“演戲演到我面前了！”李本興的火爆脾氣上來，拍起了桌子：
“你谷文武倒是莫在我面前裝佯！莫給你機會了，你不要，偏要讓我把話挑明了。老實交待，你前段日子，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了？”
谷文武一聽李本興道出“前段日子”的話，長長舒了口氣。張旗營村的事根本沒有露餡，是自己緊張過了頭。他再次大呼冤枉，一連報出自己前段時間忙了些什麼，将原本李本興給他的一場交待，變成了工作彙報。
李本興沒有耐心聽谷文武轉移話題。谷文武老臉皮厚，與常人不一樣。他吃慣見慣，多了非同尋常的耐受力。看來，不亮出證據，他會一直扯淡。李本興擺擺手，打斷谷文武的喋喋不休：
“我最後一次提醒你，你不要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想想，你是不是去吃了館子不出錢？”
谷文武正要大呼冤枉，李本興起了身，指着他破口大罵：
“好你個谷文武！白吃人家館子四、五次，一次不開錢！你以為飯館是你家的，供你白吃？我告訴你，你再狡辯，莫怪我不給你這個老同志後路！惹毛了，記你行政大過不算，你看我上報上面，開了你！”
谷文武萎了。
一切全是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記憶在谷文武的回想中，一點點清晰。是的，他每次上茶館與人賭輸赢、下象棋，威風耍盡。衆多人面前，他賣弄起了自己的絕殺技。車馬将士，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揮灑自如、快意人生，每每錯過家裡的晚飯時間。出了茶室，裹着北風，捂着肚中饑餓，他是卑微的、可憐的。摸了摸身無分文，他身不由己，嗅着拐角處的飯菜飄香，登堂入室，進了四川餐館，大快朵頤。末了，他想一走了之。身後的四川老闆，高聲大叫，讓他付錢。付錢？這樣的字眼，在他看來，隻是别人該有的手續。至于我谷文武，你不打聽打聽我是誰？吃你一餐飯，用得着付你嗎？幾次下來，他隐隐感覺，四川老闆央求的眼光中，多了敵意，帶着一絲仇意。是的，老闆在苦苦哀求之後，眼裡閃過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他打了個寒戰。不想，一切應驗了。老闆找上門來，将他檢舉了！而檢舉之時，正是他在村子裡人前人後，沾沾自喜、風光無限之際。
待谷文武交待過一切，李本興開了會議室的門。
會議室外，來了張家善。
張家善是張興福請來解決後事的。
張家善面色鐵青。
在張家善押解下，谷文武耷拉腦袋，去了四川老闆的餐館付賬。
人走到川菜飯店，兩人愣住了。曾經的川菜飯店，關門大吉。房東不知老闆去向。
回到分局，李本興發話，說是老闆在關門前，人家拿着你谷文武欠下的一沓賬單，來了稅務分局；相互的猜測、映證中，老闆從稅務分局出門，踏上了返回四川老家的路。老闆複雜的心情，讓人難以體會。隻是有一點，再明白不過，他實在氣不過谷文武每次到他飯店，近乎敲詐式的勒索！
飯店門口，張家善舉目四望。不是谷文武的管片！所有人驚訝。張家善的嬉哈勁上來了，問：
“怎麼，老谷，不是你的管片，你也要吃霸王餐？你老小子，也恁厲害了嘛！”
谷文武嗫嗫嚅嚅，聲音小得讓張家善難以聽清：
“本來不想去。他娘的，老闆的蔥炒肉，太香了。沒忍住，我口水都淌出來了。怪我肚子不争氣，又去了一次，還叫了一盤。你們别不信，老闆的蔥炒肉太好吃了，聞到那味，讓人直流口水。怪我嘴饞，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