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苦而瑣碎的稅收工作,在每個人的臉上镌刻成或深或淺的倦意。
一成不變的工作,成了王志山等人心安的借口與慰藉。
時間不緊不慢,沖刷着暗流湧動,讓躁動與不安喘息着,終歸平靜。
清早,走下樓的人拿起掃帚,以清掃院壩的方式,開啟了一天的工作。
勞作之餘,他們放下了疲勞與煩躁,變得安靜。
沒有經曆過失去工作的人,也許不知道,每天早晨醒來,工作崗位是否安然無恙?最大的慰藉,無非眼前的安定要走向不穩定之際,奢望會是再簡單不過的日常。
李得淼打趣着每一個人。他的笑容燦若生輝,不時打趣、數落着每個人剛得知分家消息時的“不得體”;嘻笑有人“驚成馬鹿”、“慌成螞蚱”。像是所有驚慌與愁苦,與他無關。
于存富照樣心不在焉。張興福一離開,他會第一時間起身往家跑。工作于他而言,像是早朝,更似打卡。
于存富習慣了每天最後一走進分局。來了後,他依舊抱上一支竹子水煙筒,“啵啵”地吸着他的煙。他對下一步是去是留,不放在心上,更懶得紮堆議論分家的事情。分家于他而言,事不關己。
張興福那頭一外出,他會借機溜之大吉。
可他失望了。
張興福一反常态地守着他的辦公室,把上下班時間拉長。
無事可做,張興福甚至會将把持的那輛桑塔納轎車,開出車庫,洗得一塵不染。
吃飯時間,他會走到食堂,和年青人們圍坐飯桌。
飯後,他以極短暫時間回家吃飯。飯後他會再次現身,盯着每個人的外出。
于存富第一個覺察到了張興福的變化。于存富的眼睛瞪大了,也失望了。
和之前相比,張興福不再像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樣,來去無蹤。衆人面前,他少了嚴厲。更多的時候,他會靜靜地看着每個人的無拘無束,任由他們肆無忌憚。
每個人剛開始不習慣張興福的變化,特别是于存富。等到習慣成自然,人人變得驚喜:
“張興福變了!”
是的,先前的張興福變了。他的變化,令人高興。特别是分局再次多了張興福久違的“段子”。“段子”和之前一樣,同樣陽光、樂觀,幽默。這種情緒,感染着每個人。
每個人親切地感受着他的變化。
而張興福像是回到了高考學子在高考前的沖刺,專心地打理起了眼前。
隻有一點,就是在時間的一天天推移之下,沒有人知道突然哪一天,會迎來真正的分家,以及不期而至的去向分配。
國稅?地稅?
問題如同高考志願的填報。
董留成關心着王志山的選擇。周一的一大早,所有人在院壩裡打掃衛生。董留成裝作有意無意,和王志山走到了隊伍後頭。等到前面的人收拾掃把進了辦公室,董留成站定了,問王志山:
“阿瓜,下一步如果給讓你選擇,你想去哪裡?”
王志山的回答,一點不遲疑:
“老流,我想去地稅局。”
董留成驚訝不已:
“地稅?不是說下一步國稅局為中央收稅,裝備精良、待遇豐厚嗎?國稅稅種單一,業務專一。你一個搞業務的,放着國稅局不去,去地稅局幹什麼?”
王志山道:
“你跟我不一樣。你外出收稅沒有我多,不知道跟小攤小販們打交道過的什麼日子?我是怕了。如果下一步明确這些零敲碎打的市場稅收再在國稅局,我真不想去。”
董留成不解地看向他:
“你真是個囊瓜!換個時代換個天,你就不想想下一步國稅局是個什麼天?人家人事直管,稍不注意會讓你一步升天,今天到縣裡、地區,明天到省城——通天呐!你坐井觀天,隻會低頭看路,隻看頭上盤子大的一塊天,不會伸頭出去,去看看外面世界有多大?”
王志山依舊在遲疑。以他年青的心智,他想,他可能會是一輩子呆在江北這個小鎮裡。他會在小鎮幹着心煩、枯燥得甚至有些無奈的稅收,一眼望到頭,看到退休那一天的到來。眼下,他每天隻能想着能從睡夢中睜大雙眼,忙碌着不覺迷糊的現實。和董留成相比,他更安心于這個牢籠一樣的地方。小鎮不大也不小,夠他折騰,讓他年複一日。而他,幸運的話,他會在這裡跟董留成一樣,找到一位心儀的姑娘,戀愛、結婚,娶妻生子,最後像楊武實一樣默默老去,最後告老退休。
看着王志山的遲疑,董留成上前,推了他一把:
“别傻不拉叽的,跟我去國稅局呀!咱哥倆不能分。都說‘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靠父子兵’,我們哥倆,誰舍得丢了誰?”
董留成的這話有溫度。王志山心頭暖暖的。他總算開了竊,笑了:
“好好好。我跟你去國稅。”
分家讓每個人熱鬧了一陣子後,重歸平靜。
日子一天天過去,分家的消息遙不可及。江北稅務分局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外面的紛紛擾擾,與它無關。
幾個月後。又是一個風幹物燥的春季來臨。接連的幾場春雨,将久旱無雨的幹熱,打回濕冷。
該來的總會來的。就在所有人以為日子會再次陷入日複一日的平淡之時,這天,張興福突然興高采烈,小步快跑,到每間辦公室通知每一個人:
“家裡脫得開身的、想跟我上縣城吃燒烤的,跟我來。我請大家去吃燒烤。”
張興福請客?諾大的一個稅務分局,人人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今天刮的什麼風,刮來了鐵公雞一樣的張興福要請客?
不少人圍上張興福,七嘴八知,問張興福:
“你這話是真是假?”
張興福言之鑿鑿:
“當然是真的啰!這種事情,你會拿它跟你開玩笑?”
所有人信了。人人很快走出來,圍站到張興福面前。張興福數了數,一共十人。借着集合隊伍,人人興奮異常地問這問那?問得最多的,是為什麼要上縣城吃個燒烤?
李得淼打趣道:
“張臭,聽說好多單位分手都要撮一頓。咱們是不是要吃分家飯了?”
張八一“哼哧”着道:
“哼,好不容易能吃回燒烤,問那麼多幹嘛?既然領導請客,跟官吃官,官死轉彎。亂講犯法,亂吃不犯法。咱是去吃燒烤的,又不是去吃虧。走走走,我們不問那麼多。”
王興正“嘻嘻”笑了:
“聽我們張八一說大實話。嘻嘻,不吃白不吃,白了也白吃,白吃,換了誰不去?”
董留成在人群中不出聲。他兩隻眼睛珠子不停轉動,似乎在遲疑着什麼?
集合後人人上車。
車上一片叽喳聲。張興福含笑不語,當仁不讓開上車,充當了駕駛員。另一輛破舊的老吉普車,由楊輝把持,跟在他的新車後頭。
十幾人擠在車中,看着張興福破天荒為大家當了駕駛員,往縣城進發。
車子不緊不慢,趕到縣城與通往地區的路口,突然停了下來。所有人不解,問是不是吃飯地點有變?
很快,這下的兩車迎面來了另一輛車子。車子從縣城方面趕來,坐的是楊紹賢和鄭望道。
車子駛到張興福新車前,楊紹賢和鄭望道沖張興福點頭示意,讓張興福的車上前開路。
三車會回後繼續出發,開車的人人不說話,顯得神秘。
張興福的打頭的車子變道,不再是縣城方向,改駛地區城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