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文強的臉色凝重了。
他點點頭:
“真如你所說。我們多年來是缺乏更好的激勵、競争機制。我們當領導的,□□部們一個幹事、上進的初心。你的話我感同身受。我和你一樣,出生于六十年代,後來知青,從老家來到這裡,在農村放過牛、到工廠打過工;後來有幸進入稅務局,幹到現在,一樣經曆過大集體、吃過大鍋飯。你我知道大鍋飯剛開始的時候好吃,也能滿足人們最大的初心——不患不公就患不均嘛!可時間一長,大鍋飯靠公平來犧牲效率的弊端突出、毛病多多。就如你所說,基層幹部幹好幹壞一個樣、幹多幹少一個樣,誰幹?沒有好的激勵,大鍋飯吃到最後,吃不飽人,不好吃,吃到最後餓死人。農村人有句老話,叫做‘公家的房漏’、‘公家的馬瘦’。話裡的‘公’是就是大鍋飯下的平均主義、平均分配。如果我們再這樣下去,我們多年靠人自覺得來的成果,恐怕還是‘做水豆腐買河邊地——水裡來水來裡’。一句話,稅務事業沒有競争和激勵,沒有出路。現在國、地稅機構分設,你我當領導多年,知道國稅系統有垂直的管理和支撐,上頭承諾我們有良好的裝備、充裕的經費,我們不必為硬件發愁,外部環境不是我們考慮的方向。我們重點考慮的,是内生動力,是如何我們如何帶好這支隊伍,收好稅。這次機構分設,就因為我們沒有建立一套激勵、評價機制、體制,我這個局長同樣深受其害。一幫人圍着我,隻要組織照顧,不講工作能力;隻講人情、攀人事,都想把自己、甚至親戚、配偶,子女,一骨腦兒的塞進國稅,圖的就是傳聞中的國稅局高福利、高待遇。我跟這幫做人講,想留國稅好辦,第一條,必須是工作好的。可好與不好,怎麼評價?他們這話将了我一軍,讓我完全沒有反駁的機會。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們工作多年,竟然連起碼的激勵、競争機制都沒有建立,也就談不上健全,工作怎麼不被動?可以預測,要是我們新生的國稅局,再不走出平均分配,隻憑資曆,講工齡,隻會讓工作徹底陷入無活力、一潭死水的地步。真到那一天,我怕對不起大家,對不住稅務局的上上下下。我們要改。至少在我們縣範圍内,我們要來個改變。我相信,憑我們稅務局領導班子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一定能在江海掀起來大的體制改革。這一點我看可以嘗試。小環境我們能改變。我們改不大環境,一定能在我們力所能力範圍内,樹立新的選拔、用人體制,樹立一個小範圍、小系統的正能量。下一步,先改變一下國稅的幹部晉升體制如何?我看行。哪怕它涉及的是體制改革,是我們改革的深水區。隻有利于提高普通基層幹部的上進心,給他們盼頭,我們一定有很長的路要走,有很多事情要辦。”
回到縣國稅,洪躍進的培訓班還沒有散,走道和五樓的會議室不時傳出散亂的腳步聲、洪躍進在培訓教室的講話的“嗡嗡”聲。
一切鬧哄哄的。
上班的時間才過了10分鐘,國稅局三樓的段餘慶接到了業文強的開會通知,說是通知全體班子成員,加上他,上局長辦公室臨時開個會。
開會之前,誰也不知道開這個會是要講什麼,布置什麼工作的。
縣國稅局原先上百号的人,如今一分家,隻剩下了一正兩副的業文強、汪楊興,楊開泰。
段餘慶幾分鐘時間,便通知了個遍。
不到10分鐘,三位局領導和一名人事股長,整齊并按位置坐到了業文強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可它大間套了裡間的格局沒變。
外頭的會客室,成了當天的會議室。
大家為業文強的開會議題沒有議論。畢竟小範圍的會議,提前不必告知議題。
除了段餘慶,汪楊興和楊開泰犯了嘀咕:這次臨時會議的主題,會是什麼?
兩人最怕的,是講工作紀律。畢竟,汪楊興最近特别的忙。要是整頓紀律,那他的很多事情,恐怕得泡湯。
正在嘀咕,業文強走出了他的小辦公室,走到會客室坐下。
會客室安靜下來。
業文強掃了一眼到會的人,直奔主題:
“昨天晚上十點多了,接地區蘇副局長的電話,說國、地稅機構分設已經過了過渡期,過渡期平穩,我們可以考慮各分局、稅所的副職空缺問題,提拔一幫年富力強的副分局長、副所長,充實基層,讓基層成為新的戰鬥堡壘。同時,他代表地區局意見,建議我們讓出一名副科級領導幹部名額,另選一名合适的副科級領導,也就是提拔一名副科級幹部來頂上空缺。具體是在縣局任職,還是要到哪個鄉鎮,蘇副不明确,我也不知道。不該問的咱不問。”
看了一眼到會人的不同表情,業文強接着道:
“兩個問題都是眼下要盡快解決的。我請大家來,也就是統一一下思想。總之,我就是希望大家保持站位,統一思想。不然,我們選拔個基層副職都取不得一緻意見,對我們班子而言,也是一件不好的事。”
聽到此,記錄會議的段餘慶心裡,樂開了花。
選拔基層副職的事,基層副職是正股級幹部,自己是正股,那樣的職位,他不放心上。隻是副科級領導不一樣。那樣的職務,人人翹首以盼,他不例外。
而期待已久的這一天,終于來了!刺激之下,他心跳加劇,變成了狂跳不已。
是啊,自己在股室負責人的位置上多年,最近又把分家的事情辦得滴水不漏,照理說,自己陪領導多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而且,提拔的兩要素,要麼背後有人,要麼有點真本事。要說自己背後沒人,那是與外人說的。他的姑父,可是地區政府的一名要員,近期雖派去了偏遠縣份任職,可他任的,可是那裡堂堂的縣委書記!要講有點真本事,他琢磨着,自己屬于德已配位那種。自己做了那麼多,群衆的口碑是雪亮的。講工作、講賣力,他經常加班,不出意外,他也想争取争取!隻要他出手,不出意外,一定會是這個副科級幹部的有力競争者。弄不好,還會水到渠成——現成。
他斜眼看了看另外兩名副局長,兩人繃緊了臉,說不清是歡喜,還是苦惱。
看來,未作事前準備的臨時會議,就不需要第一副局長汪楊興來主持會議了。業文強亮出了主持身份,瞥了一眼會議室,道:
“如果大家都沒有什麼準備,沒什麼要說的,那會議就此結束。大家想好了,下一次會議,我們再出選拔名單。至于讓出副科級領導位置的問題,我會事先找個别談話,等征求本人意願後,再來過會……”
“我說幾句。”
有人開口了。
說話的是汪楊興。作為第一副局長,他率先打破沉默,開始了發言:
“我先說選拔基層副職的人選。副職的重要性,文強已經提了,我就不多說了。我想說的是,個人意見,要選拔也莫錯過了我們縣局的這些股長們。他們多年守在縣局股室,不說磨破了屁股,說起來,還是夠格、優秀的。讓他們走上重要崗位,未嘗不可。就比如我們小段。他任股長多少年了?從一股幹到征管股,再從征管股幹到人事監察股,他老是在縣局這個小圈子打轉轉、兜圈圈,不讓他鍛煉鍛煉,怎麼行?依我看,也該拉小段出去蹓蹓了。特别這次分家,他忙前忙後,出了不少力,要推薦,我第一個推薦他——讓他先到基層幹個副職再說嘛!對不對,小段?”
段餘慶手中的筆,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他極力控制着自己,不讓别人察覺,心裡卻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了。
這是什麼提拔?分明是把我往火炕裡推嘛!誰不知道我已經是正股,何苦再來一個去基層混個正股呢?要混正股,我何苦不在局機關?局機關是稅務局的核心要害,我在局機關多年,你不給我一個副科也就算了,現在竟然要我到基層去?你什麼時候得罪你了?想在種場合讓我幫你說話可以,可你不能拿我往死裡弄哇!你這不是明顯在攪渾水麼?
想着這個,他沖汪楊興擡了頭定定地看了汪楊興一眼。
汪楊興對他毫無理會,依舊道:
“再一個,縣城分局。我提下我們辦公室新來的段世宏。他這個人合适。在此,我澄清一點,我推薦段世宏純屬公心,絕無私心。你們再看城關分局的老可。他老是說這同志的不是、那同志的不是。如果别人都不是,那他是?我看,老可的人品有問題。誰都知道,他老可講一言堂,一個人說了算,段世宏人再勤快,老可對他有不同意見,純屬正常。”
“最後我說江北分局人選。我看張興福也有諸多問題。就說前段時間鋼鐵廠稅款的問題。有人跟我私下說,他是在假借查案名義,讓鎮政府收了陳富華的稅不繳庫,轉手進了鎮政府成了稅務經費,盤下車,被縣委的盯上,不給他任職。我看也該給他安排個好副手了。要不然,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在下面想怎麼就怎麼樣吧?至于江北的人選嘛,我推薦一人,羅新貴同志最合适。他在縣城分局的大王莊征管點多年,有經驗、肯幹事,提他起來,再派江北分局去任副分局長,再合适不過。異地任職嘛,是上頭的新提法,不是我個人說的。既能避免拉山頭問題,還能解決久了,滋生的拉幫結派,是好辦法。我們做個效仿,啟用一批幹部,交流到各鄉鎮任職,未嘗不可。”
聽話的人呆住了。段餘慶握筆的手,再次打了個哆嗦。
汪楊興說的話,他一句也未記下。亂,太亂了!他不知是不是該記下汪楊興的話,完成他的會議記錄?
可他知道,如此含沙射影,透出多少稅務局的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是這些秘密走出這扇門,那整個稅務局,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要知道,聶文強多年心血,苦苦撐起的是縣城、江北兩大分局的兩位分局長。今天,他們如同封疆大吏一般,鎮守兩大轄區,讓稅務局聲名鵲起,創造了不是神話的神話!
而今天的汪楊興,一會兒提議自己,一會兒提了兩名派往兩地的副職,意欲為何?向來極少就人事問題發言的汪楊興,如此神勇,刮出這樣的旋風,是不是想讓整個會議多出一分不一樣的氣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