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回來了。
她一進門,捏了鼻子,去推原本就開着的窗子;連紗窗也不放過,被她拉開了,像是要把整個家全敞開一樣,嘴裡不住嚷嚷:
“我說,你今晚到底抽了多少煙?怎麼把一個家,熏得跟煙囪似的?”
張家才剛想好的一段話,被媳婦一嚷嚷,回想半天也想不起來。他苦惱不已,不理會媳婦;媳婦惱了,瞪了他一眼,想發作,看他一臉不悅,轉身走了,隻留下一句:
“待會,你自己跟自己睡吧。别來煩我,省得影響我瞌睡!”
甩下這話,媳婦“嘭”地一聲,進了卧室,門關得山響。
張家才不管媳婦,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煙抽了一盒又一盒,好在家裡放了幾條,有積餘,不用他到外頭去買。但點煙的火,成了麻煩事。唯一的一盒火柴,一支支化為灰燼;等到火柴盒裡最後一根掏光,再無火柴,他起身去找打火機。可找來找去,偌大的一個屋子,竟然找不到一支平時看似稀疏平常的打火機!
他慌了神。
他一拍腦袋,不明白打火機是被媳婦藏了,還是家裡本來就沒有打火機?
不得已,他叼上煙,進了廚房。在伸手打開液化竈,一盆燒得藍火苗的竈上,有了火。點上煙,他再回書房。
這一夜,他不知寫到何時,才暈乎乎倒在了書房的單人床上。
第二天,他醒來時,天已大亮。側耳一聽,媳婦那頭沒有聲響,不知是不是上班去了。剩下他一人,腦袋昏得要命,他回想着,想起來了,是寫材料一直寫到了淩晨三、四點鐘,才在書房的小床上,和衣躺下的。原本打算瞇個把鐘頭起床,可撐不住熬夜,睡得死死的。
人沒有洗漱,他揣上材料,匆匆趕到辦公室。
段世宏見到他,當即跑上來,問:
“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他欲言又止。
看他不說話,段世宏走開了。
這一早,張家才整個人精神不在狀态。
地區局前來的人,上午來的,正午走了。
沒有人讓他安排吃飯,他不知人是怎麼來的,又怎麼走的。總之,人像是直接回地區稅局了,因為他們壓根沒有到食堂就餐,更不可能到外面吃。
一個上午的時間能做什麼?這是張家才最在意的。
從時間上看,考察似乎中止了。因為就一個上午的時間,即使是走程序,也走不了該有的程序。從過程分析,考察是異常中止的。這樣的考察預示着什麼,于張家才而言,是一種不祥之兆。
幾天下來,諸多疑惑像是一團陰雲,罩在張家才的心頭,揮之不去。
後來,真相出來了。
考察雖然秘不可宣,但汪楊興有意無意,多多少少地,還是透露給了他一些。
原來,那天考察組來人之後,考察組面前,業文強與汪楊興意見不一。特别是汪楊興,少有地與業文強杠上了。以前他不這樣。這天的表現,誰也不知汪楊興哪兒來的底氣。正如他事後與張家才所說,他想力挺張家才;但業文強堅持了自己意見。
一趟考察,讓考察組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主要領導和班子成員推薦的對象不一,證明内部有了分歧,意見不統一。為此,考察的同志認定,再往下走程序,已無必要。
至于所謂的考察材料,倒是明确了。那是汪楊興弄錯了,拿捏不清。要本人提交考察材料,本應是考察差不多了,上報地區局人事備案,才該走到那一步。換言之,未經民主推薦、民主評測,以及個别談話,不到征求本人意見,是不會讓受提拔對象出具材料的。
聽說這些,張家才整個人感覺,天塌了。
他寫的一堆材料,已成廢紙。
抱着失落與懊惱,他悄悄翻出那一晚熬夜寫就的材料,一把火,燒了。
紙片扭曲身子,抽搐着,一點點化為灰燼。
送走地區考察組,下午,業文強去了九山稅務所。
一系列問題萦繞在腦海,揮之不去。不弄明白,他感覺不踏實。
最為突兀的,是地區考察組來了之後的一幕一幕。
汪楊興的表現,與過去全然不同。過去,汪楊興極少不與他保持一緻;大事小情,隻要是提前商議過的,會與業文強一緻對外。可不料,這次提前議過的事情,事前汪楊興也未有任何異議,卻在地區考察組來人之後,公然跳出來,要反對他。這樣的底氣,哪兒來的?
思來想去,他去了九山。
或許,九山能解決他心中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