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開,張興福驚出一身冷汗。
他當即叫來李雲煥,跟李德仁去開倉驗貨。
他想知道,多年配發分局的公務用煙,有沒有被掉包?
一件件香煙,抱到了辦公室的茶幾上。
動手檢查箱子,箱子封皮還在,沒有被啟封痕迹,也沒有被調包迹象。
李雲煥正要松了口氣,将煙抱回倉庫,張興福一聲“慢”,把她重新叫了回來。
煙箱重返花幾,開箱,一條條取出,放在茶幾。
最上面一條是真的;第二條也是真的。
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氣,說再查已無必要之時,張興福變了方向,向下方抽出一條,問盯着開箱的楊輝:
“這煙,怎麼識别真假?”
經楊輝指點,張興福的臉,黑了下來:
“你們怎麼弄的!除了最上面的幾條,其餘的,被掉包了!”
對着一臉蒼白的李德仁,張興福仿佛沒了脾氣。
他一屁股坐到沙發,整個人像是虛脫了。在無力地揮揮手後,他說我不想聽你說什麼,你按價折錢,交給李雲煥;李雲煥你去趟縣城煙草公司,買回真的來。
上街收稅的隊伍裡,多了李德仁。
李德仁“狸貓換太子”的把戲,被張興福識破,無處遁形。
随後,李德仁經手的物資,被查了個遍。
這不查還好,一查,吓得張興福一跳。
分局的集體戶口裡,多出李德仁退休的老丈人、老丈母!兩人的戶口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分局,潛伏多年。張興福忍無可忍,讓李德仁滾出内勤,外出收稅。
交出内勤,李德仁去跑了外勤。
他跟在了王志山和李行春等人屁股後頭。
隊伍多了李德仁。
他滿眼好奇,像是小孩走進了馬戲團一樣,淨看熱鬧。一切與他無關。除了看看滿街的人,更多的,是轉過身,看着王志山、李行春等人在攤販們面前,不管不顧。人走走停停,站在不遠處,直到王志山等人與攤販們起了争執,仍然事不關己,恍如局外人。
隻有人到煙攤面前的時候,他來了精神,不住問着煙的行情,問從哪裡進貨?
攤販們感覺遇到了競争的同行,警覺地不搭理他,甚至不耐煩地趕他走時,他才收回腳,瞄向王志山等人,不那麼頻繁地看向煙攤上的一條條香煙。
隊伍多了個生意人,王志山如梗在喉。他想罵人,卻已口幹舌燥;想抽身走人,可李德仁又像一張貼在屁股後頭的狗皮膏藥,纏着他。
回到分局,王志山忍無可忍。
他去找了張興福,請他收回成命。
張興福半天說不出話來。
恰好李得淼休婚假回來。張興福想着要為那天的假煙事件有個交代,順便,也做順水人情,問李得淼:
“你說,我該拿置李德仁怎麼的好?”
李得淼怒目圓睜:
“你問我,我問誰?你想開除李德仁?不可能。以前叫稅務局的人‘稅務幹部’的時候,我倒是聽說過局長開人,而且是開個黨組會,上午決定開除,下午就通知走人了。可眼下,都沒‘稅務幹部’一說了,人人‘推公’,成了公務員,受立法保護,處分個公務員要走程序,想要開除個公務員,說難聽點,比槍斃個人還難!你想咋辦?你總不能将這些敗類,再立個‘烏龜屁佬辦公室’,趕在一堆,讓他們什麼事情不幹,光領工資不幹活,混日子吧?要我說,這麼多年了,稅務局好不容易出了個業文強,可業文強人走了,再沒了第二個。人人說他‘愛兵如子’,還真是那麼一回事。業文強有一句話說得對。他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對了,是‘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能養懶人。養懶人的是笨蛋。’所以,人家業文強好歹搞了個大包幹。可大包幹績效,還不一樣被你張興福這些人,又給貪污了?人家要你兌現績效,你倒好,把錢又搞了平均,弄得搞内勤和跑外勤的拿成一樣,這才有人覺得當懶漢有理。久而久之,木已成舟,你還想怎樣?怎麼,現在你後悔了?後悔沒用。你真拿李德仁沒有辦法。是你自食其果。都這麼多年了,虧你還是‘稅務局四大才子’。才子們隻會玩風花雪月,不會玩績效管人。這話放以前,我不敢說你。放現在,很多東西成共識了,别人不說,我說出來:你不好好學學人家業文強?”
張興福無言以對。
他無計可施,思來想去,隻有再将李德仁調整崗位,召回内勤。
就全局上下被李德仁攪得焦頭爛額之際,江北國稅分局裡來了一人。
她是張麗豔。
張麗豔是應王志山邀請,來分局的。
分局的一切,在這位在校的學生女孩眼裡,全是好奇。
來之前,她滿懷期望,不知王志山的單位什麼樣?來了後,她滿眼失望。
分局不是她想象的。跟着王志山來到小鎮的西北角,遠遠地看到的辦公樓,遠不如她想象的高大威武,而是低頭不語地躲在小鎮的一隅,不聲不響,與想象中的格格不入;走進分局大門,院壩裡沒有想象中漂亮的轎車,有的,是栽種果菜農家院子。如今,院子換成了桃樹,裸露着朝天的黃土,像極了自家的後院;一輛老式的三輪摩托車,老氣橫秋,不聲不響地停放在車庫裡,已是超期服役;至于各間辦公室,木門木窗,裡頭的桌椅,老胳膊老腿,仿佛上了年紀,破舊不堪。
上了樓,張麗豔一邊打量着宿舍簡單的擺設,一邊問着“這就是你的宿舍啊”的話,瞅着不大的套房。宿舍是一間兩居室的套房,外頭的房間稍大,裡間的陽台敞亮些。
坐進裡間房,除了睡覺的床和一張書桌,一間屋子看起來整潔。要說意外,是陽台的窗子下方,多了一張土黃桌子,一個自制的小書櫃,給房間增加幾分書香氣息;令她欣喜的,是宿舍中間的兩個布沙發,沙發的中間放了個茶幾,沙發面對面,是情侶沙發,一坐下,布藝沙發不軟不硬,剛好合屁股。
張麗豔的到來,令董留成和花明容眼前一亮。
兩人都想極力撮合這對年輕人。
當下,花明容一提議,董留成去了小鎮如春飯店請客,擺下一桌子菜,為張麗豔接風。
接風時,花明容上下打量着張麗豔。
她白皙的臉,整個人偏瘦,似乎有些營養不良。
“都什麼年頭了,還長這麼瘦?”花明容心疼不已,張羅着,要給張麗豔進補。她叫出老闆趙忠燦,給四人上了一道飯店的招牌菜:
“神腿。”
“神腿”上桌,一刀切開來,是一整隻豬後腿。它皮子金黃,裡肉酥軟,一筷子下去,香氣襲人,散發着騰騰熱氣,色香味俱全。
張麗豔成了當天的主角。董留成頻頻起身,不住往張麗豔碗裡夾豬腳,将她的碗,堆得像小山似的。花明容不時留意張麗豔的碗,不住讓坐在一旁的王志山給她夾菜;而董留成則以兄長自居,問張麗豔:
“張姑娘你哪裡人,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幾人的熱情,令張麗豔不知所措。
當晚,王志山将宿舍讓給了張麗豔,自己住進了董留成的雜物間。
第二天一起早,是個周六,太陽懶洋洋地照進了院子,外頭街道上的人們似乎也是懶洋洋的。而院壩裡,卻是鬧哄哄的。人人起了個早,去幫張興福搶收谷子。
王志山要外出,張麗豔閑着沒意思,與王志山上了張興福家。
等到男人們都下了地,張麗豔跟着苗依香上了曬台,幹晾曬谷子的活。
第一場谷子打下,王志山扛谷子上了曬台。
“吭哧”、“吭哧”聲中,他一趟又一趟地扛着谷子上了曬台。
看着他汗流浃背,苗依香笑嘻嘻的;而張麗豔,卻是低頭不語。她的心頭是一片死水,再泛不起一絲漣漪。
這天晚上,張麗豔回了家。
王志山一路相送。
等到兩個人同時看到了張麗豔家的老巷子,張麗豔停了下來,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