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來臨，聞府上下喜氣洋洋。

聞老爺有令，每逢中秋，當月月錢翻倍，外加每人一貫錢的賞錢，雇傭的長工放一日假，家奴輪值半日。

在大管家井井有條地安排下，當值的人自覺地承擔起當日的活計，忙碌地準備晚宴。

聞家有中秋設團圓宴的慣例，規制不大，都是親近之人。聞氏家業龐大，卻子嗣單薄，自聞商弦祖父起三代單傳，到聞商弦這一代才有了兩個子嗣，因此聞府年年的中秋宴都很簡單，今年更是，聞錦弦不在，便隻有聞老爺，薛氏和聞商弦三個人。

晚宴上，聞老爺看了看面前人丁寥寥的景象，再想到友人家兒孫繞膝，熱鬧滿堂的畫面，歎了又歎，接着又瞥見一旁不争氣的女兒，氣不打一處來，筷子往桌上一放，重重地哼了一聲。

聞商弦吃菜的動作一頓，擦了擦嘴，笑嘻嘻地問：“父親怎麼了？”

聞老爺看着她沒正形的樣子就心塞：“褚兄的小女兒三個月前就成親了，如今媳婦都有兩個月身子。”

聞商弦“嗐”了一下：“這不正常嘛，要是褚盈成親兩個月，媳婦有了三個月身子……噗，這不就亂套了嗎哈哈哈——”

聞老爺聽了心更塞了，這沒出息的玩意還沒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笑笑笑，成天就知道嘻嘻哈哈。我說褚盈丫頭今年才十六就有妻有女了，你都十八了連個屁都沒蹦出來！還好意思笑！”

聞商弦嗆了一下，說：“爹！我才十八，您着什麼急啊！”

薛氏在一旁幫腔說：“是啊，老爺，商兒還小，不着急，等她沉穩些了再成家不遲。”

聞商弦暗中翻了個白眼：沉穩你大爺的，就你沉穩！

聞老爺沒好氣道：“乾元十六便已成年，十八了還小什麼小，依我看，成家立業，先成家才能收收心，省得整日在外拈花惹草四處鬼混！”

聞商弦張了張口，想杜絕他的想法，随即一想，改變了主意，問：“爹，成家也不是不行，隻是女兒喜歡貌美的、性格乖巧可人的坤澤小娘子，眼睛要大，腰要細，皮膚要白，要會撒嬌還會哄人……”

聞老爺越聽臉越黑，刮了她一眼：“你想得還挺美！”

聞商弦搓了搓手，表情蠻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就喜歡這樣的，爹，你就答應我吧。”

聞老爺輕哼，剛要說話，薛氏就笑呵呵道：“商兒形容得這麼詳細，莫非是有了意中人？是哪家的千金，二娘去幫你問問人家。”

她這麼一說，聞老爺也警覺起來：“說，怎麼一回事？”

聞商弦暗自咬牙切齒，怪薛氏壞自己的好事，強忍着不爽，綻開一抹笑：“二娘不認識的，就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姑娘。”

聞老爺皺眉：“小門小院的，多是攀龍附鳳之輩，就怕對你不是真心。”

聞商弦忍不住辯白：“不是的爹爹，她是真心的！”

聞老爺不滿：“你怎知她是真心，你認識她多久，了解多少，先前沒聽你說過，想必是這兩個月的事吧，短短兩月能有多深的感情。再說，以聞家在渝州的地位，怎能迎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進門？”

聞商弦急道：“我自然知曉她的為人，她單純善良天性率真，絕不是父親所說的貪圖富貴之人！而且我答應了要娶她！”

“無媒無聘，那是私相授受，不知廉恥！還說不是貪圖富貴。”聞老爺臉色不悅，“反正我不同意，你趁早斷了，我會和你二娘好好給你相看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父親過分了，以為誰都稀罕聞家的錢嗎？是女兒先鐘情于她，想娶她進門！父親莫要惡意揣測、羞辱她人！”聞商弦本也隻是試探，卻沒想到父親将令月想成心懷叵測，不知羞恥的女人，當即心裡便不舒服，沖動之下便去反駁了。

聞老爺被點炸了，怒不可遏：“我惡意羞辱？沒有聞家，你以為誰看得上你，就你那個劣迹斑斑的名聲，誰家願意把坤澤嫁給你！不圖你錢不圖你家世，圖你花言巧語、好色輕浮，還是圖你胸無點墨、頑劣不堪？”

聞商弦的心狠狠一沉，表情刺痛：“父親看不上我大可直說，不必拐彎抹角說别人！既然我如此不堪，也不麻煩父親勞心費神替我另尋親事，盡可讓我自生自滅，免得礙了你的眼！”

“啪”地一聲，聞老爺揚手甩了她一耳光，聞商弦的臉迅速紅腫，一個掌印清晰浮現。

怒斥：“混賬！不成器的東西，翅膀硬了就想飛了是吧？”

薛氏眼裡閃過幸災樂禍，但面容擔憂地攔住聞老爺的手：“老爺，息怒息怒，大過節的動什麼手，多不吉利。商兒也是，快，跟你父親道個歉，别任性了。”

聞商弦垂頭不語。

聞老爺看着她迅速紅起的臉頰，打人的手微微發抖，氣消了許多，說：“你先前拈花惹草，如何好色我都不怎麼管你，就算你納十幾個通房小妾也無傷大雅，但聞氏少主正妻不可草率許定，我不求是什麼書香名門，官宦人家，但不是随便一個小門小戶都能肖想的，否則你讓外人如何恥笑我聞家？”

聞商弦扯了扯嘴角：“父親原來隻是在乎臉面罷了，我的終身幸福，意願如何根本不重要。”

毅然轉身離席。

聞老爺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冒了上來，指着她的方向氣道：“逆女！你看她說得什麼話！”

薛氏安撫着：“商兒也是一時糊塗說的氣話，老爺莫生氣……”

聞商弦心情煩躁地回了自己院子。

原本在歸林苑中開小竈的回春、描夏、仰秋、漸冬四人紛紛站起來，看到少主心情沉悶地回來，臉上帶着紅印，心下都有了猜測。

聞府中，除了主君，還有誰敢打她們少主的耳光？

主院定是發生了什麼。

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要來打擾我。”

還沒來得及安慰，就聽見少主怏怏不樂地回屋，吩咐了一句便閉緊了門。

屋内，聞商弦躺在床上，一面懊悔，一面又感到心寒。

今夜不是個和盤托出的好時機，原本察覺到父親不太贊同的态度時就應及時止住，再徐徐圖之的，沒想到她會控制不住維護令月的名譽。

似乎一涉及到令月，她引以為傲的理智便土崩瓦解，繼而做出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來。

她可能是瘋了。

而思及父親的态度，她又不禁難過。父親從未了解她，也從未想過去了解她，她在父親心中的形象，隻有不堪的一面。立她為少主，想必也是看在娘親的面上。即使再寵愛她、縱容她，也不會讓她越過聞氏的利益、聞家的臉面。

父親的愛是有前提條件的。她早該知道。

要是娘親還在世就好了……

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