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在車站送别蘇振東,芽芽突然開口叫了“爸爸”以後,衆人就驚喜地發現這孩子真的不再像之前一樣抵觸蘇振東了。
當大家提起蘇振東的名字時,她不會再轉身避走或者幹脆一副聽而不聞的樣子。
她會歪着小腦袋在一旁認真地傾聽,偶爾還會問一句“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對比之前的視而不見,真是讓蘇厚德等人又驚又喜。
她像一夜間長大了不少,開始懂得這世間的複雜,理解了成人世界裡除黑白之外更多的底色。
而且她又重新撿起丢掉多日的書法,每天都會花很長的時間在二樓的書房裡認真練字。
這段時間,她寫的最多的是爺爺和爸爸的名字,然後是姑爺爺和蘇麗珍一家,還有火鍋店裡及張表舅家每一個對她都特别好的人。
最後才是她自己。
唯獨沒有媽媽杜曉蘭。
蘇厚德看到那通篇的名字,神情欣慰又有點複雜。
不過他也并沒有說什麼。
這是杜曉蘭自己的選擇。
她先放棄了身為母親的角色,那麼身為女兒的芽芽也有權利去選擇忘記她。
雖然曾經的家庭注定支離破碎,但在蘇厚德心裡,他仍然希望孫女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而不是要用一生的時間去背負一個不幸的童年。
所以隻要芽芽高興,隻要她能走出父母離婚的陰霾,不管孩子的選擇是什麼,他都會支持。對杜曉蘭如此,對他兒子蘇振東也一樣。
之後,蘇厚德又在蘇衛華的陪伴下去了趟鳳城醫院。經過一番詳細咨詢,醫生确認芽芽恢複得很好,等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确定沒什麼大問題,應該就可以照常上學了。
之前他們聽從醫生的建議,雖然給芽芽換了新環境,但并沒有馬上送她上學,而是先等她一點點适應這裡、喜歡上這裡後,再确定入學的事。
當聽到孫女以後能像正常孩子一樣上學,蘇厚德當場老淚縱橫,握着蘇衛華的手良久說不出話。
等蘇衛華回來将這個好消息分享給衆人,蘇麗珍同樣心中激動不已。
她知道,芽芽快要好了,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因為嚴重的心理疾病沒法說話,被人販子誤以為是啞巴直接擄走!又在逃竄過程中因為本就不穩定的情緒受到刺激而一度激烈反抗,結果被惱怒的壞人生生捂死了。
她會好好長大,他們所有人會牢牢守護着她,幫她驅散所有的噩運。
同時,這段時間,蘇麗珍自己也格外努力。
一方面學習上,她比之前下了更多功夫。新學期分班,她經過一番考慮,為了穩妥,還是選擇了自己擅長的文科。
文科容易出成績,但想拿高分卻很難。尤其她未來的大學目标定的比較高,要想實現這個目标,她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确保成績穩中有升。
現在閑暇放松時,她除了照常鑽研報紙和期刊上的一些政策解讀外,也更加關注改開後第一批發展迅速的城市和地方經濟組織,努力培養自己的經濟嗅覺。
可惜市圖書館裡,有關經濟、金融和管理方面的書籍都在當年被當成“毒草”處理得差不多了,至今沒有填充。
好在她上輩子畢竟比别人多活了十年,又在号稱“富人天堂、窮人地獄”的米國流浪了三個年頭,該見識、不該見識的,都見識得差不多了。
再結合從一些時文報道上收獲的信息,她時常也能得到一點啟示或者靈感。
這個過程雖然極其枯燥,卻很有收獲。
這些日子,她就憑借這些想法陸續制定了一些未來的計劃。
這些計劃環環相扣,如果能順利實行,那麼不久的将來,她一定可以積累更多的實力。
也隻有擁有這些力量,她才談得上能保護别人。
從前她并沒什麼太大的野心,而且一直覺得重生不是洗髓換骨,她不可能突然就開了竅,變成樣樣精通的天才。
所以她想着,隻要保證讓父母親友過上富足充裕的生活,不再像上輩子那樣連藥都要節省着吃就好。
頂天了,就是購置一些有升值空間的固定資産,等哪一天不想工作了,也能随時停下來休息。
可經曆了振東叔這次的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力量還是遠遠不夠。
世界太大了,以至于她腳下的鳳城也随時會變得微不足道。
所以她絕不能止步于眼下的成績,必須全力以赴去争取一切力量。哪怕天賦不行,她也要試着通過後天努力,搶赢一點是一點。
而就在她全身心投入到學習和對未來的各種計劃中時,蘇振東回來了。
距離他離開的那日算起,不多不少,剛好十天。
他這一趟回來變化很大,人更瘦了,幾乎脫了相,但精神頭卻意外地比每次都好。
看見蘇厚德的第一句話就是:“爸,我回來了。”
想了想,又從貼身的口袋掏出一紙離婚證明遞了過去,“爸,我離婚了……我想好了,以後不管您和芽芽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會擔負起做一個兒子和父親的責任。”
這是蘇麗珍第一次看到這個時候的離婚證,它隻是一張兩個手掌大小、質地略硬實的紙片,看上去有些粗陋。
白紙黑字,鮮紅的卡戳,代表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段關系的終結和一個曾經美好家庭的破裂。
但事有兩面,一段經曆的結束,也意味着新的開始。一輩子那麼長,隻要願意,總能開啟新的旅程、新的篇章。
蘇厚德伸手輕拍了拍蘇振東的肩頭,目光中有慈愛、有心疼,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最後就隻說了一句:“好,爸相信你。”
旁邊的蘇衛華想了想,也忍不住上前,像之前的蘇厚德一樣,輕拍了拍蘇振東的手臂。
他雖然一個字沒說,但是眼裡的關心和鼓勵卻勝過千言萬語,真真切切地傳達到了蘇振東心裡。
蘇振東看着兩人,眼眶又有一點發紅。不過這次,他到底沒有再流淚,而是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爸,謝謝大哥!”
蘇厚德和蘇衛華也忍不住朝他齊齊露出一個高興的笑容。
這一刻,任誰看着他們,都不會懷疑這并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這時,一聲“爸爸”在衆人身後響起,大家循聲望去,卻是芽芽不知什麼時候下了樓,正站在樓梯口怯生生地看着他們。
相比那天在車站第一次開口,這會兒的芽芽明顯有些怯懦不安,似乎又有點下意識地想要躲避。
蘇厚德趕忙朝她招手:“芽芽,快來,是爸爸回來了!”
蘇麗珍主動上前拉起她的小手,陪着她一起走過來。
“芽芽!”蘇振東既緊張、又激動,想伸手摸摸面前的女兒,又怕她還沒完全接受自己,一時便有些手足無措。
小姑娘站在蘇振東面前,靜靜觀察了他一會兒,忽然主動伸出自己的小手:“爸爸。”
“唉!”那一瞬間蘇振東激動到無以複加,伸手将女兒的小手牢牢握住,見她真的不再讨厭自己,忍不住将她緊緊摟在懷裡,哽咽道:“芽芽,我的女兒,是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
芽芽靠在父親的懷裡,微微側頭看了眼悄悄抹眼淚的爺爺和高興地咧嘴直笑的大伯一家人,也學着之前爺爺和大伯的樣子,擡起自己稚嫩的小手無聲地拍了拍父親的肩膀。
感受着來自女兒的關心,蘇振東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接一滴的掉了下來。
直到許多年後,蘇靜雅依然記得那個明媚的清晨,父親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自己額頭、臉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