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恍惚記得自己的床榻,昏昏然間,于是一頭栽倒進去。
雲畫看許久裴元辰都沒再回去,便自己獨身回來平安居,一進寝房卻見裴元辰上身趴伏在床上,腿腳卻磕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
雲畫吓的緊忙跑上前,拂開裴元辰面上的發時,卻發覺他出了一額頭冷汗,而面色更是慘白如紙。
雲畫趕忙去探他的脈搏,一時脈象浮沉虛弱,幾不可探,雲畫趕忙将他翻身在床上,墊了枕頭,散開床帏,便去翻找藥丸。
她不敢驚動旁人,在外間遇見回來的甯歡亭竹,隻好說是裴元辰已經歇下了,幾人不疑有他,也未曾到裡間去打擾。
雲畫回去時隻覺心頭砰砰,竟不知這麼一會功夫出了什麼事,裴元辰隻是送了一趟孫慕青,卻如何會猛然發病。
倒了藥,硬是和水讓裴元辰咽下,她不敢離身,便搬了太師椅睡在旁側,也不敢讓人進來伺候。
服藥不多時,少年的脈象終于慢慢趨于平穩,臉色也漸漸好了起來,雲畫不敢放松,仍舊在裡間守着。
而昏睡中的裴元辰,一時覺得渾身輕如薄紙,在秋雨濕連中飄蕩;一時又覺自己仿佛一顆磐石,不知輕重地從山巅跌下。
她恍惚間,望見一片雷光下的青影,于是晃晃悠悠地接近,重重帳子如同夜裡的鬼魂,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翻飛糾纏。
她飄進窗子,隻見一個孩童跪在地上,麻木地注視着前方,她循着望去,驚雷一閃間,隻有一隻慘白的手搭在床邊,其上手腕血脈青青,如同早夏的杏子。
她茫然間正要出聲,卻又覺身不由己般,摔進一條巷子,此刻卻是明媚天光,她慢慢站起身來,隻見仿佛是七月裡的豔陽天,滿樹的墨綠,雲似的圍着眼前的宅子,而漫天的藍沒有一絲白雲遮掩。
裴元辰一回頭,隐約能聽見碼頭船夫下貨的呼喊聲,府門左側街巷裡小販的叫賣聲,遠遠一片澄藍的海,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幾欲晃花人的眼。
身後傳來一股子魚腥味,略一轉身,木扁擔的一頭便輕輕打在她肩頭,一個穿着褐色短衣的阿伯不住聲道歉,“抱歉啊小姑娘……”
但當他徹底轉過身來看到裴元辰時,動作卻一頓,笑着道:“怎麼這時候天熱還不回家?快回去吧,阿伯晚會做了糖醋魚給你送來。”
裴元宸應着,茫茫地看着那人走遠,轉身拾級而上,府門半掩,微微一推便開了。
入了府門,轉過影壁,便見了闊大方正的院子,仔細精心地栽了各式的花花草草,現下很是生機勃勃。
正看着,一位老人從屋裡走了出來,穿着黛綠祥瑞團花的衣裳,戴了深色的護額,夾雜着銀絲的發間隻簪了一根頂上點翠的寶簪子,看到她便問:“怎麼出去也不曾說一聲,讓畫兒眼巴巴地等你。”
這下雖是看清了臉,卻根本想不起這是誰,裴元辰隻好愣愣地站着,不知怎麼回答。
那老太太歎了口氣,伸手整理了她摔亂的衣襟,便拉着她往屋裡走,卻又停下,“你的桂花香囊呢?”
裴元辰愣愣地去摸腰間,嘴上正要說什麼卻又吞了下去,“不知道丢在哪裡了。”
那老人也并不責備她丢三落四,隻是說:“今日天熱,在家裡且休息一會,日頭落了再出去,好不好?”
“……好。”裴元辰慢慢應着,隻是踏進屋子時,眼前卻是白茫茫一片,她隻覺腦中一片空白,茫茫地便走,眼前那隻點翠簪子一直在閃着,青藍的光很是耀眼。
…………
等她醒來時,已經夜半,外頭似乎又落了雨,裴元辰隻覺得渾身冷汗,連後背都已經濡濕,頭内發暈的很,胸口又是一陣一陣悶着痛,張嘴微吸了一口氣,這下連帶着四肢百骸都是痛的。
強忍着痛意,裴元辰勉強喘平了呼吸,雲畫卻已經驚醒,在黑暗裡輕聲喊他:“辰兒?”
她沒答話,隻是默默仰面躺着。
雲畫從椅子裡坐起,屋裡晦暗不明,她隻能勉強從晦澀帳影裡看到裴元辰的側臉。
外頭的雨聲淅淅瀝瀝,仿佛天長地久永不停歇。
忽然間,她在雨聲細密裡,聽見一聲很輕很輕的呢喃,像潮濕雨夜裡的哽咽:“姐姐,我想母親了。”
雲畫正要起身,卻一時僵在原處,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外頭的雨更大了,雷聲轟轟一響,便嘩嘩啦啦傾盆而下,帶着電閃雷鳴的陣勢,砸落在天地間。
黑暗裡,榻上少女的臉側晶瑩一閃。
啪嗒。啪嗒。像雨滴一樣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