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雁過無聲。
恍惚間,天地間已是灰蒙蒙素白一片,鵝毛大雪如約而至,紛紛揚揚如夢似醉。
眼看着天氣愈發寒冷,而路上積雪漸深,既便裴家的仆從們日日勤懇掃除,也抵不過深冬冷冽,一盞茶的功夫,便又是沒過腳腕的積雪。
裴容詩已經不需到學堂去念書,她身體弱,剛過立冬就整日咳嗽,莫說行走到墨池居,便是站在檐下看雪,輕易受涼夜裡便要發高熱,于是錦繡樓裡到處裹上厚厚的簾子,但求她能安穩度過一個冬日。
裴元辰越發忙碌,年關将近,裴家的各行各鋪送貨往來忙的不可開交,夥計掌櫃們越發上心,隻盼年底能多分些銀子,過個富裕年。
大雪常常阻隔貴人們的步伐,裴家院子裡也不像春夏那般積極走動,各個院子裡的一切,都在有序進行。
甯歡開始學着往年雲畫的做法,操持着一切,分發月例賞銀,采買食材百貨,管着院子裡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物。
雲畫則一頭紮進醫書裡。
她日日廢寝忘食,隻求能在古書典籍裡找出點蛛絲馬迹。
戚妃之事年代已久,當年曾侍奉左右的宮人産婆已無處可尋,就連曾看診的太醫也早已還鄉,從脈案上來看,一切都仿佛隻是一場不幸禍端。
到了年底,雪也不曾停過。
雖滿城積雪,但天家之令,莫敢不從,三十年關,宮中家宴,遍邀皇子及幾位高位嫔妃的的家眷入宮團圓。
那日午後,大雪飛揚,而裴容詩年年如此,不必參宴,于是三房夫婦帶着裴元辰、裴元逸和容蘭、容月兩姊妹,乘着陛下所賜車架一同進宮。
家宴選在清晏台,那處宮殿外引來靖春湖山的溫泉,冬日裡也不至于太過寒冷,建在高處,而四周圍出一片梅花小園。
宮殿外配連通一圈的暖閣,殿内溫暖如春,正是賜宴的好去處。
照舊衆人分席,年長者居左,年幼者居于右,裴家幾兄妹的坐席緊挨着。
入席不多時,天家便帶着幾位皇子和林貴妃、惠妃前來,良妃則因是地方秀女進宮,故而未召家眷,也不來此飲宴。
且坐且賀,殿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
而至一半,皇帝微笑着點了三皇子起身說話,衆人屏聲靜氣聽取。
“烨兒年後便要啟程監工,朕在此佳節,且祝烨兒此行順利。”皇帝舉杯,面上笑若慈父樣。
三皇子長身玉立,笑若朗月,恭敬捧酒:“謝父皇關懷,有父皇關佑,兒臣此行必不辱命!”
裴容蘭微微歪頭看向他,又悄悄轉回去,三皇子坐下後衆人繼續宴飲,她悄聲問:“殿下年後要做什麼去啊?”
“監工。西南充州大江大河頗多,此次要在兩河交彙處的充南平原建一座大壩,恐怕一年内輕易不會完工。”裴容月飲一口酒,淡淡回道。
裴容蘭微微點了點頭,複又坐好。
皇帝興許今日高興,飲酒頗多,不多時便起身走下,衆人連忙擱下手中酒盞,“衆卿不必多禮,朕且回宮,免得衆卿不便與家人叙舊。”
皇帝擺手,便自顧帶着内臣離去,待行禮起身後,殿中氣氛便略微活躍,惠妃與林貴妃相視一笑,惠妃起身走下與裴家幾人談話,那側林家的尚書夫婦也與林貴妃寒暄家常。
與三房夫婦沒說幾句話,趙煜便走過來,而林青宜與林貴妃是一家姐妹,故而寒暄問安後便離去與林貴妃相談。
見自己父母走遠,正顧着談話,裴容月臉上已有些微紅,便向惠妃告罪,離去更衣醒酒。
趙煜上前來問裴元辰:“容詩可還好?這幾日咳嗽好些了沒?”
裴元辰道:“已經好多了,隻要不出門,一向都還好些,昨日郎中請脈,說是越過今年好好保養,明年就會更好些,日後或許便可出門。”
“那便好,小小年紀正要好好保養,免得壞了身子,”惠妃聽此,臉上頗有些欣慰安心,“我宮裡陛下前幾日賞了些滋補的佳品,等會走了,你且記得帶一些回去,讓容詩好生将養。”
裴元辰颔首,裴容蘭剛才也喝了兩盞酒,殿内太熱,此時酒氣上湧,也有些暈乎乎的,未免失禮,隻好也道:“姑姑,我且出去吹吹風醒醒酒,方才貪杯多飲了些。”
“好,讓你身邊的侍女仔細些,隻站在暖閣裡開扇窗子吹吹風就好,莫要着涼。”惠妃微笑着囑咐。
裴容蘭福身後,便帶着蕊珠出去,到了東側隔間廊下,蕊珠微微打開了半扇窗子,清涼之風撲面而來,帶來梅花清香。
不知何時雪花已經停了,夜幕下,隻見假山環繞,夜風中溫泉小溪泉水叮咚,影影綽綽裡窺見梅姿芳态。
清曠神怡而吹散了裴容蘭身上的酒氣,她輕輕長舒一口氣,六角琉璃宮燈在一旁微微晃動,落在窗外漾出一片光亮,照映出漢白玉圍欄。
蕊珠已經有些累了,打了個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用一面小扇輕輕給她扇着風。
忽而一陣風來,裴容蘭才注意到一旁竟還有樹紅梅占了正生在兩塊假山間的好處,堪堪夠到了窗子,幾枝梅花随風迎過來,卻一時不慎卡在未開的那扇窗隙間。
裴容蘭見了,便叫蕊珠扶好開着的窗子,自己微微探出點身子,伸手去解。
誰知關着的窗子并未合緊,剛解出那幾枝梅花,卻一時靠不住,唬的她一趔趄,蕊珠吓得正要上前去扶她,卻見一側忽而伸出一雙手來,穩穩當當扶住裴容蘭,免得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