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蘭此時真是三分醉受這十成驚,現下連一分酒氣也不存了,方才雖不至于跌出高台,但忽然一下也吓得她有些後怕。
蕊珠松了口氣,此時也吓跑了瞌睡,連忙上前查看裴容蘭,見她無事,便向方才那人連連道謝行禮。
裴容蘭餘悸已平,也端正了身子道謝,卻見那人正是個貴氣小姐。
少女年歲瞧着不過十六七歲,眉黛唇朱,眼眸微挑,正一雙水潤潋滟的狐狸眸,而容貌俏麗無雙,烏鬓上簪了兩隻金嵌紅寶石雀紋簪子,端的正是一副好樣貌。
一襲水華朱色裳裙,搭了件玉色外衣,身材高挑而腰肢纖細,墨發搭在肩上,脖頸上一串紅寶石米珠項鍊更襯得膚如凝脂,豔麗無雙,雖是有些慵懶地立着,但容态無半分不妥,反而更加娉婷多姿。
少女手中也握了一柄絹畫茶花朱漆灑金團扇,正悠悠轉正。
裴容蘭定了定神,道:“多謝小姐搭救,裴家容蘭,敢問小姐姓名?”
“裴小姐不必多禮,不過順手之事,”少女淺淺含笑,“我是秦家的,單名一個玉字。”
這女子正是秦相家的千金,去歲及笄,如今正是十六歲好年華,早已許給太子為側妃,想來翻過年去,便要成婚。
秦玉又微笑道:“此處風大,夜風寒涼,不如小姐一同與我進殿?”
裴容蘭颔首,正要同秦玉離開,卻忽然在夜風中聽見一道低聲絮絮,竟有些耳熟,她轉頭往外看去,隻在燈影恍惚裡望見一抹紫色身影,更要仔細看時,眼前卻出現一面小扇繡花,正是秦玉手中那柄。
而回過頭來,隻見眼前少女笑意盈盈而眉眼旖麗,秦玉微笑:“啊呀呀,一點少女心事,蘭小姐且莫看了,權當沒看見可好?”
裴容蘭聽了,立時明白過來其中含義,想來是哪家小姐趁着家宴與心上人說幾句話,無傷大雅,于是便乖乖點了點頭。
三人又順着廊下轉回宮殿,并無餘話。
等回到座位上,卻見裴容月剛剛進來,眉眼間似喜似嗔,裴容蘭看了看她身上的槿紫羅裙,心裡緩緩吃了一驚。
隻是此時明顯不是說些姐妹私語的時候,她隻好忍下内心好奇,緩緩猜測方才與裴容月說話的人是誰。
宮宴散時,眼見與兩個哥哥一同乘車,裴容蘭也不好詢問,隻能等到了裴府,誰知下車後,不等她開口,裴容月便悄悄拉住她,請她今夜同寝。
林青宜見兩個姐妹似乎有話要說,也不多說什麼,隻囑咐夜裡不可睡晚,莫要受涼。
裴容月胡亂應下,拉着裴容蘭回自己的瓊玉閣。
等兩人洗漱妥當,侍女們熄了燭火隻留一盞,放下帳子後裴容月攬着裴容蘭的肩頭,卻不講話,隻先歎息。
裴容蘭隻好輕聲發問,“姐姐這是怎麼了?”
裴容月微微癟了癟嘴,竟難得一番女兒嬌俏,輕聲道:“我知道你看見了,玉兒都告訴我了。”
裴容蘭無言,但靜默幾息,便有些耐不住道:“我是看見了,可我隻看見姐姐,沒有看見那人……姐姐,是誰啊?”
裴容月卻隻是又歎氣,她過了年秋末就要及笄,那時候就可以着手議親,甚而京中亦可提早相看,雖不急着出嫁也可定下親事。
思及此,她又是一聲歎息,此次末尾卻禁不住有些顫抖,竟一時傷懷幾欲落淚,裴容蘭聽了連忙扭過頭來,卻見少女面上已經落下滴清淚。
她一時慌亂,也來不及拿帕子,隻好伸手抹淚,裴容月握住她的手,擡起淚漣漣的眼睛看她,語氣中已經有些隐隐的委屈:“他年後就要走,他告訴我秋天一定趕回來,可是誰知道呢?建造水壩這樣的大事,哪裡是一天兩天能做好的呢?”
話說到這裡,裴容蘭已然明白姐姐口中的人是誰,可她無暇驚訝,隻好先寬慰她:“現在離秋天還早呢,姐姐不要傷心,若殿下有心,到時候自然有辦法。”
裴容月擡着紅紅眼睛,慢慢往裴容蘭懷裡蹭了蹭,“可是萬一那時候趕不回來了呢,爹爹娘親萬一要給我議親,我該怎麼辦呢?”
“姐姐不要往壞處想,即便那時有旁的人家想與我們結親戚,可是三叔三嬸也不會那麼早就讓姐姐嫁出去的。”裴容蘭伸手攬過裴容月,輕輕拍着她的脊背,柔聲寬慰。
裴容月的聲音悶悶道:“真的嗎?”
“真的,三叔三嬸愛護姐姐還來不及呢,哪裡舍得剛剛及笄就要給姐姐議親,”裴容蘭連忙答應,“大哥前幾日還說呢,姐姐婚事要慢慢相看。”
裴容月沒再說話,隻是又抱緊了裴容蘭,約莫過了一會,裴容蘭才忍不住又問:“……姐姐跟殿下,是怎麼認識的?”
談起這個話題,裴容月眨了眨眼,輕聲道:“哥哥有告訴過你,我小時候很頑劣嗎?”
裴容蘭驚訝,裴容月噗嗤一笑,繼續道:“六七歲時到貴妃娘娘宮裡,第一次見面,我和他就因為一盤糕點鬧起來,後來趁着四下無人,我倆便趁機打了一架,最後誰也沒服氣誰,反而因此被罰了一頓。”
裴容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反複看了看眼前的金貴小姐,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那後來呢?”
“後來,不打不相識,每次見面總要拌嘴,見一面吵一次……”裴容月回憶着從前的樂事,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兩個姑娘又抛卻了方才的憂愁,開懷暢談,從如何相識再到分享各自幼時經曆,再到各色各樣煩心事,又到喜歡的詩書飲食……一時間也忘卻了叮囑。
夜已深,蓮紅帳子外,搖晃的燭火漸漸熄滅,而月隐無雲,星子稀疏,唯有白雪紛紛,不知何時又漸漸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