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的稀松平常,和往年沒什麼不一樣,大年夜裡平安居和錦繡樓一向不守歲,故而早早的,兩院熄滅了燭火,沉進夢鄉。
第二日,新年伊始,已經辰時而天色尚未明亮,隻有寒凜凜的冬氣刺地人清醒,應當是昨夜守歲太晚,除卻平安居裡早早有人走動,其餘院落裡仍舊是寂靜一片。
裴元辰起身,慢慢穿了衣裳,昏暗薄光裡四下安靜,方才的腳步聲也漸漸隐去。
自己倒了些水略微擦洗,便獨自去了書房,此時仍需燈火,他摸索着點了一盞,便到書櫃前翻尋書籍。
裴元辰開蒙早,後來到了裴家,也已經是七八歲的年紀,開始學習君子六藝,文章詩書也更加複雜多樣。
書櫃多,放書的箱子也多,這麼一個屋子,琳琅滿目排列的,都是曾用過看過的。
他探手在第三層的書列中一一摸索過去,正要抽出一本前幾日看過的《平南雜記》,小腿卻忽然碰住一處突起,磕得有些酸痛,他推回去那本書,蹲下身來查看。
隻見書架下存放箱子的格子裡,有一箱沒能放好,略略側着不容易發現,微微撐起了布簾,他伸手掀開,正是一個有些老舊的木書箱,是雲畫的醫書箱子。
醫海浩瀚,雲畫一天一本也翻看不及,從湖州帶來的這七八個箱子也沒能翻看一遍,更别提這個不知是什麼時候的老箱子。
裴元辰打開,其中整齊排列的具是藍封醫書,有些已經褪色卷邊,年代久遠。
他慢慢翻找,其中有幾本隻是簡單藥草集,再往下去也沒什麼特殊的,他略微按壓書面,正要排的更整齊些,卻覺得手下似乎有點突起,像是哪本書的線封不怎麼規整。
将其掀開,隻見底下一本棕褐色的皮面舊書,線封有些脫落,糾纏着團作一圈,這麼本舊書幾乎到了要散架的地步。
裴元辰将其取出,才打開一頁,這書便嘩啦啦散開,裴元辰隻見内側書頁上寫着《百藥譜》幾字,而無其餘标注,著者是誰也不可知。
燈火在身後噼裡啪啦作響,越過花罩帳子影影綽綽。
裴元辰慢慢一頁一頁拾起,其上頁數相對,忽然到了四十六頁處,卻見上面水痕重重,略一觸摸,便知是新近水漬,還沒能完全融進書頁中,而在書頁下角,正介紹了一種先朝秘藥——春蠶繞。
裴元辰一頓,在地上為數不多的十幾頁裡翻尋,卻并沒有找見第四十七頁,他拿起剩餘的書頁,沉默良久。
少年忽然站起,将殘書散頁拎在手中,起身豁然沖出門去。
門外風聲嗚咽,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隻是更多的仍是被霧藍天幕掩蓋,裴元辰的袖子被寒風灌滿,那些褐色書頁深深嵌在月白緞子上。
廊下已經有侍女小厮開始掃灑,見他走來便問禮,裴元辰一概不理,隻是抿唇往外走,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
出來平安居,他撿了最近的小路,殘雪在他身後從蒼青竹頂上傾瀉而下,砸在石闆上散作一片頹靡白花。
到了墨池居,徑直沖進後頭的房室,他一把踹開門去,屋裡的少年卻仿佛剛剛起身,正慢悠悠洗漱。
見他進來,楚淇陡然一驚,卻又挂上微笑道:“裴公子早早前來,不知有何事……”
還沒等他話落,裴元辰胸膛起伏,直覺心中一團冷火,燒的他既怒且憤:“拿出來。”
楚淇一愣,卻又笑着說:“裴公子說什麼,在下不明白。”
裴元辰轉身合上門,一室冷光影裡,楚淇的額發上仍落有水珠,不知是汗液還是拂面的清水。
“師兄,别讓我說第二次。”裴元辰不為所動,手指捏着破舊的褐色書頁,已經有些不堪重負的脆紙破裂,從他手心緩緩漏下,落在地闆上猶如簌簌粘連的秋葉殘片。
楚淇頓住,臉上卻緩緩收了笑。
滿室清光蒙蒙,仿佛夜間下雪所映照出的天色,冽冽冷寂時,兩個人默默對立,一時無話。
良久,最終還是楚淇敗下陣來,他慢慢出聲道:“元辰,我們隻是不願讓你勞心勞力。”
裴元辰在寂靜裡竟覺得想笑,他從胸腔裡發出一聲顫抖笑聲,“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