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日子依舊,從前時,裴元辰或許還曾在窗前觀雪煮茶,但時至今日,景象未變而人情相去甚遠。
過了初五,雖天寒地凍,三皇子卻在一日早早帶着随從車馬出城去,趕往充南平原任上。
裴容詩已經好了許多,隻要出來時穿的仔細保暖,便不妨事,便漸漸到裴元辰的平安居走動,隻是她也會發現,不論是哥哥還是雲畫亭竹,似乎都要比往年忙碌許多。
越過又一年查賬的日子,裴元辰所管的鋪子收入穩定,他并沒有一上任便大刀闊斧地改動商行的規矩,除卻有兩個商鋪掌櫃退任,裴元辰從底下提了兩個得力的夥計,别的不曾變動。
果然陳年舊事難以追尋,若是戚妃出事的兩三年裡仔細去查,相比還能有些線索蹤迹,可是如今倏忽間已經七八年過去,衆人皆有心而無力,無從下手。
戚妃這邊的線索,算是斷了。但當年裴元辰的父母出事時,都不在靖城,興許是某一日天高地遠,也興許是春回大地生機盎然,裴元辰開始着手安排。
等一年,或越過明年的寒冬,他也要帶着人出去行商走南北,他可以慢慢走過父母曾走過的一切道路。
到了夏季,裴容蘭的父母從千裡之外趕來,他們要在這裡度過一整個夏天,等到秋天再動身回去。
夏夜清爽裡,在靜姿堂做東,裴容蘭和父母一同設小宴招待哥哥兄弟姐妹,月色和垂花燈相交輝映,略喝了兩杯,裴元辰便起身到院子裡吹風醒酒。
正是這時,他的二叔走來,與他談話。
容蘭的父親看起來正是個儒雅随和之人,若見到他,興許會猜測他是哪裡的詩書名家,或者是位有德望的教書先生,而非個精細果決的商人。
裴元辰與他見好,裴允瀚起初默默無言,兩人并排站着,月亮下院子裡的石榴樹葉條繁綠,但去歲秋天,這株石榴并沒能結出什麼飽滿甜蜜的果實,于是秋天他們為了吃蟹作宴,為了桂花糕作宴,卻沒能聚在一起一個石榴宴。
清風徐徐,拂面清涼,這時候裴允瀚才開口:“方才你二嬸與容詩把脈,看其脈象,今年往後保養仔細,便可好上許多。”
裴元辰垂眸,“多謝二叔二嬸關懷,宮裡來的太醫也是這麼說的,想來今年冬天也是能出屋的了。”
裴允瀚聽了,久久也沒有下文。裴元辰幾乎從未見過這位叔父,如今見面,裴元辰的心緒早已轉走,更不必說有什麼噓寒問暖。
裴允瀚忽然歎息:“孩子們生得快,光陰飛逝……”
他的話沒說完,裴元辰默默聽取,過了約莫一盞茶,兩人便要回去。
裴允瀚卻忽然沒頭沒腦道:“你叔母醫藥世家,許多貴重藥品都曾存有,元辰。”
裴元辰一頓,沒有回頭。
世上人,有人激流勇進,有人明哲保身,也有人曾助纣為虐,也許那時不曾發覺,但在此後許多年都要深受愧責。
夏天和秋天沒有分别,對于如今的裴元辰而言,葉生葉落,落葉歸根,隻是自然之規律,與他的生活并無幹系。
這一年秋末時,裴容月及笄,三房夫婦極盡巧思奢養,不論是那日的的高朋滿座,還是少女發髻間金钗之用料精細貴重,都表明了這正是他們的愛女。
到了又一年的宮宴,寒風瑟瑟,而三皇子披星戴月,風塵仆仆,終于趕回。
那日天家高坐,誇贊三皇子行事穩妥迅速,将大壩諸事安排的井井有序,此事正是三皇子居功偉志,不可辯駁。
接近一年的在外奔波,趙烨身量又高了些,雖然瘦了一些,但皮膚小麥色而身型矯健有力,似乎更加穩重踏實。
面對天家的誇獎,少年隻是坦然以對,仿佛寵辱不驚。
但酒過三巡,皇帝卻笑着道:“烨兒馬上及冠,燃兒的婚事開春以後就要辦,朕心甚慰。”
皇帝的話剛落,林貴妃敏銳察覺了言語之下的含義:及冠之年的皇子,婚事已經成為博弈的一環。
但這件事皇帝雖然提的突兀,她卻并非從未思慮過,于是她笑着開口:“烨兒一心為陛下分憂,而今一年,也正是有所收獲。”
但皇帝卻微笑着飲了一口酒,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仿佛方才隻是随口稱贊并無他意。
林貴妃觑着皇帝的臉色,斟酌再三卻沒能開口。
殿中氣氛一時有些凝固,幾乎無人言語,裴容月心裡不免揪了起來,她也不清楚究竟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天家心意既不好揣測,也不能改變。
忽然間,皇帝卻又露出一個微笑,“烨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孩子,眼見及冠,也是時候成家……隻是不知道可有什麼中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