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月成親後,光陰流逝飒飒,裴元逸雖然及冠,但也沒有定下親事,其實靖城的風氣,男子二十三四再定親,女子十七八歲出嫁也是常事。
隻是皇帝賜婚,太過迅速,裴容月出嫁的這樣早,在靖城似乎也是特别。
而後裴容詩約定好,要請孫慕青也作自己的女傅,因為孫嬷嬷溫和又博學,教授課業都這樣的誠懇認真。
裴容詩的身體好了很多,開春也不必日日一大碗補藥,飲食起居無一不妥。
其實裴家院子裡事事都要緊,如果是從前,裴元辰會慢慢等着裴容詩的十二歲生辰,像從前的日日夜夜一樣,平靜地等待這株幼嫩的小樹苗長大。
但是眼看着春天雨水後土地不再泥濘,萬物複蘇,而山間涓涓溪流叮咚湧動,一日春光明媚,裴元辰還是告訴裴容詩,他要外出行商。
這些年裡,裴元辰幾乎沒有離開過裴容詩,兩人不見面的時間最長不過半日。
裴容詩起初很懂事地表示認可,但眼看着白日裡衆人忙碌裝車,啟程在即,她終于還是感受到了一絲分别的恐慌。
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六,那是個适宜出遠門的好日子,三月初四,裴容詩下學就賴在裴元辰的平安居,寸步不離,裴元辰做什麼她都要亦步亦趨地跟着。
用過晚膳,這小姑娘不發一言,默默坐在裴元辰身邊看他整理要帶的書冊目錄,看他寫好各個商行裡管事整頓的内容。
日落餘晖漸漸退卻,夜色四合,侍女們進出點燈,雲香見裴容詩沒回去,便拿了披風來尋她。
進門見小姑娘坐在圓凳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裴元辰每一個動作,而雲畫悄悄拍了拍她,兩人又靜悄悄合上房門退出去。
裴元辰忙完事情,擱下筆喚來甯歡收拾筆墨,站起身來洗手,裴容詩也輕輕跳下凳子,跟在他身側,裴元辰探了探水溫,便伸手拉過妹妹的手,也慢慢浸在水裡清洗。
這時候裴容詩的眼淚才下來。她眼睛裡含着飽滿明亮的熱淚,一顆一顆從眼睛裡跌出來,如珍珠般圓潤的水滴先是挂在下巴上,然後又滴落沾濕在前襟,而随後接連滾落的淚珠便摔碎在地闆上。
她一句話都沒說,哭泣時連聲音也沒有,就像小時候在襁褓裡,餓了痛了發熱難受了,也隻是像隻小貓一樣閉着眼睛流眼淚,合着滿頭汗津津,臉蛋泛着血絲一樣的紅。
長大了,走路本來就晚,三四歲時其餘的孩子早就丢開手滿院子跑了,裴容詩還是要緊緊抓着哥哥的手指,踉踉跄跄到處看,摘朵小花小草,也要口齒不清地回頭讓他先看。
到了五六歲上,終于走路跑步穩當,雲香變着法子做菜做羹湯,隻是但凡遇上什麼從前未曾嘗過的,總要裴元辰喂才肯吃,否則就是哄破天也隻是緊緊閉着嘴。
開蒙時,她以為上學就意味着可以整天和哥哥在一起,高興得不得了,誰知第二天到了墨池居,才明白哥哥早就不在這裡念書了,他要到府外去讀一本新的書。
于是開始盼着,盼着哪天可以出門,從前一個月裡,隻有五六天會離開府,還有兩三天要到宮裡去,小姑娘會掐着指頭告訴裴文淽,今天該去哥哥的新學堂看哥哥。
在今年,這小姑娘畏寒畏熱的毛病終于好了許多,裴元辰似乎可以暫時丢開手,到更遠的地方去。
甯歡輕輕将書案收拾妥當,窗子外夜色清清,隻是夜風還有些微冷,她關了窗子,輕手輕腳出去。
裴元辰擦拭幹淨裴容詩的手,才慢慢去擦裴容詩的眼淚,裴容詩在此時才響亮地哽咽了一聲,她拉住哥哥的手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元辰牽着她,到書案邊的圓凳上坐下,小姑娘響亮地滾着淚,慢慢蹭到裴元辰懷裡,裴元辰輕輕拍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
于是小姑娘的淚水漸漸濡濕他的衣領,這時候裴容詩抽噎着說:“哥哥要去多久?”
裴元辰輕聲道,“興許兩三個月。”
裴容詩沒回答,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隻是摟緊了裴元辰的脖子,在他衣襟上蹭幹了眼淚,才擡起臉來,一雙眼睛紅紅的,臉蛋也有點紅,連眼睫都沾濕。
“能不能早點回來。”小姑娘抽抽噎噎,裴元辰伸手捋好她額頭上蹭亂的頭發,柔軟如一團棉絲,順着他的手指又服服帖帖躺下。
“好,我一定盡早回來。”裴元辰耐心道。
裴容詩漸漸不哭了,裴元辰給她擦幹淨淚水,又輕聲問:“我後天走時,你還會哭嗎?”
小姑娘坦誠地紅着眼睛點點頭。
裴元辰眉眼裡不自覺帶了點笑意,“那我走後幾天呢?”
“也哭。”小姑娘的聲音有點啞,但是還是很誠懇地看着裴元辰,“你走的時候我可能就要哭,但是應該不會去追你的馬車,你走之後四五天,我應該還是要哭的。”
裴元辰不自覺笑出聲來,“這麼準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