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隆隆而過,像一陣眩光照亮了屋子,應秋僵着手腳,似乎有些無知無覺的走進房間裡。
她茫然地轉過身子,眼前是飛舞飄蕩而重重疊疊的青帳,隐隐約約裡,床榻上一個羸弱纖瘦的身影,像一截失去生命力的腐朽枯木,
“娘?娘親?”應秋徒然睜大了眼睛,她踉跄着朝前走了一步,可是随後便聽到應挽之的聲音。
她說,秋秋,别上前來,就站在那裡就好。
應秋頓了腳步,可是淚水卻恍恍惚惚滑落,她又在空氣裡聽到了那種微弱的聲音,恐慌終于切切實實漫上心頭高地,應秋的聲音已經無法控制的顫抖。
“娘親,你怎麼了?我們、我們不回家嗎?”小姑娘的眼睛裡似乎還帶着一點希冀。
她沒有聽到應挽之的回答。
應秋想,她不應該哭得太大聲,否則會吵到娘親休息。
可是顫抖的、無法控制的哭腔還是洩漏,她忍着胸腔裡幾乎憋悶的情緒,死死咬着嘴唇,盡管滲出血來,她也沒有放松。
“秋、秋秋,不要、難過……”應挽之的聲音終于又響起,她也許已經盡力讓自己的聲調平靜一些,可是虛弱和疲憊還是這樣的明顯。
應秋沒能說話,穿堂而過的寒風凜冽呼嘯,落在應秋身上,帶起一片的瑟縮,她下意識轉頭去看窗子和門,可是很奇怪,原來窗戶和門扉都已經關的嚴嚴實實。
她又轉過頭來,眼前的帳子似乎已經不再飄蕩,很平靜地垂下,落在地面,燭影搖晃裡,隻有一點點縫隙讓她可以窺見應挽之的身形。
“秋秋,畫兒呢?”應挽之似乎吞咽了一下,勉力問道。
“二叔去接她了,姐姐馬上就來。”應秋慢慢回答。
應挽之似乎呢喃了一句什麼,可是誰都沒有聽清楚,下一刻,她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于應秋而言,似乎炸雷一樣響在耳邊,“秋秋!你以後隻有你自己了,你得好好活、好好地活着……!”
應秋覺得眼淚似乎已經幹涸了,這時候,旁邊卻似乎傳來了哭聲、啜泣聲,她聽到鄭清妍說,“秋秋,給你娘跪下吧!送送你母親!”
應秋順着這句話,身子一軟似的,就已經跪在了地上,可是她還挺直了脊梁,還在懇切似的去望帳子裡的母親。
應挽之的生命在流逝。
這句認知忽然迸發在應秋的腦海裡,使她像沒進冰水裡,咬着牙打寒戰一樣,劇烈地震顫起來,她又聽見了誰的催促,于是這次,她的腰也彎了下去,腦門磕在冰冷的地上。
這次不需要誰的指點,不需要誰的催促,應秋看着面前烏黑的、冰冷的地面,很大聲道:“母親!秋秋給你磕頭!”
應挽之似乎答應了一聲,她的聲音話語已經讓人分辨不清了,流逝的鮮血和長時間的疼痛折磨地她已經神智不清,言語已經變成了一句不成調的呓語。
應秋伏在地上,她的眼睛裡卻反射着烏黑冰冷的光。
屋子角落的黑暗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點爬過來,壓的她喘不過氣,讓她哭不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一個人死去的結局。
這時候,房門又輕輕打開了,許凝畫和另一個人像什麼魂影一樣走進來,許凝畫也許已經知道了這裡的事情,她的熱淚灑在應秋的手邊。
可是應秋不為所動。
她在等待,等待她的母親死去的時刻。
等待應挽之的死亡。
許凝畫也許也想跪下來,可是她幾乎要昏厥一樣,許二叔隻能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将這個幾乎為痛苦崩潰的孩子緊緊抓在手裡。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隻有一兩個瞬間,也許已經過去了一萬年。
房間裡越來越安靜,連哭泣的聲音都已經離應秋而去。
忽然間,她猛然聽到了母親的一聲呓語,這樣清晰,這樣明了,“秋秋,你的鞋子呢?”
幾乎是瞬間,許凝畫的哭聲、鄭清妍的哭聲、還有許朝、鄭長風和二叔的哭聲都呼呼啦啦湧現,應秋擡起頭來,她的左腳空無一物,隻沾染着寒冷的秋雨。
她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瞬間,許凝畫以一種迅捷的速度将自己的海棠繡花鞋脫下,極其迅速地穿在了應秋腳上,然後這個小姑娘又顫抖着退後,退後到應挽之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應秋聽見自己回答:“母親,在腳上呢,我穿着鞋子。”
應挽之似乎又迷糊了,她有些滿意地應了一聲,然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湧流,淹沒了這個女人。
在令人難以忍受的寂靜中,所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安靜和沉默,光亮從窗外劈斜,随後是滾滾而來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