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背着手,沉默地走幾步:“他們巴不得看他笑話,不論如何,我問這件事,是希望他以後能好。”
徐從心當然希望魏斯捷能夠變好,最好不過是離開她,将這段關系鎖進塵封的箱匣裡。
如果有一瓶能讓記憶消退的藥水,不知道他會自己獨吞,還是灌到她的嘴巴裡。也可能是她一廂情願了,她天然的嫉妒心并沒有在魏斯捷這兒生效,因為他足夠誠懇,也因為他足夠享受這段身在谷底的時光,隻要她不多想,一切都是極好的。
回到家天剛剛暗下來,有半大不小的男孩們在打球,徐從心站在場邊看了會兒,覺得裡頭下至小學生上至高中生混雜,身高參參差差,幾個前鋒位置倒是借着身材小巧,靈活地在胳膊間穿梭來去。
“要不要去湊個熱鬧。”她慫恿身邊的魏斯捷。
“想看?”魏斯捷短促地笑:“那我有些以大欺小了。”
徐從心摘下他的帽子,扣到自己腦袋上,給魏斯捷的頭發抓了抓又下壓回去:“你隻是長得高,發育快,裝裝高中生還有些機會。”
激将法在他眼裡,跟撒潑打滾一個水準,對他沒用。
他隻是問她:“想看?我去借個球,跟你一起打。”
“誰跟你打,”徐從心扭開臉,“三大球裡我籃球最差,以前考三步上籃還鬧過笑話,從此敬謝不敏。”
能想象出他打球的模樣。他身材很好,肌肉沒有經過刻意鍛煉,而是舒服的、流暢的、經年運動積累下的形狀,球場上長得高身闆壯的并不少,而他這樣恰到好處,恃靓行兇的,才别有風味。
徐從心并沒能親眼品嘗這番風味,魏斯捷被一通消息叫走了。
劉嘉人在嘉和,季家的房子裡。
受季筱詞邀約,她的本意是來喝茶,如若還能說點别的,她還是想給魏家的爛攤子收收尾。
不知為何,吃到一半孫成衍也來了。三人聚在客廳好不尴尬,倒是他先笑開,請劉嘉落座,久違地聊聊天。其實,魏家的案件走到執行,若将執行款全部還上,就徹底從泥潭裡拔出來了。當初協商過的還款協議給他們放了大空子,如今款項剩下最後幾期,劉嘉有些心急,想趕緊了結這一樁心事。
她本就是個人精,話很少的孫成衍讓她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悄悄聯系了魏斯捷。
沒想到魏斯捷直接摁了門鈴,阿姨拉開門,他也不打算換鞋,就站在門口盯着他們,冷冰冰一張臉,将她一起劃進對方陣營裡。
說着見聞的季筱詞停下來,客廳裡安靜無聲,隻有孫成衍笑了下,沖門口揚揚手:“正好,有人來接您,我們就不送了。”
劉嘉站起身,耳根子泛紅,說了幾句道别的話,匆匆往門口走。
背後的門沉沉阖上,隔絕幾道視線,劉嘉推魏斯捷:“蒼天,你跑過來幹什麼。”
“看看你有沒有事。”他掃過她,上前推開院子門:“行了,走吧。”
方才坐在裡邊,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漸漸消失,劉嘉眼眶有些熱:“大晚上的,你受什麼罪。我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麼事,無非是過來喝喝茶。”
門複而推開,匆忙到疊在一塊的腳步聲追來,季筱詞提着幾個禮盒遞到兩人面前:“不好意思,今天本來是我叫的您,反而吃得這麼匆忙。”她不管不顧,将繩子挂到劉嘉腕上:“我能幫的不多,但是看見阿姨開心,我就知足了,這些東西您别拒絕,先前我去一趟香港,人肉背回來的。”
當着魏斯捷的面,劉嘉當然不收,跟人推來拒去。他站在院外,突然問:“你到底過的好不好。”
季筱詞看看自己,緩慢擡眼:“……挺好的。”
“好,我信你說的。你有自己的生活,多為自己想想,”他走回來,扯出劉嘉的手,将禮盒放在院子的石磚道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你這樣,包括我,别再見了。”
她呆呆地聽着腳步離去,一牆之外,隔壁院子裡的邊牧還叫了一聲。這隻溫順的母犬與魏斯捷很熟,當年主人買回它時,還是一隻小豆丁,渾身氣力常常将主人遛到放電,魏斯捷便會拿球陪着小狗亂跑,邊陪玩邊下指令,将狗訓得服服帖帖。
孫成衍站在玄關,滿臉陰沉。她鞋子沒來得及換就跑了出去,蹲在鞋櫃旁上上下下翻了一遍,頹然放棄,光着腳往屋内走。
他冷冷循着她看,說:“别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他私下見面。”
“知道又如何,”她撿起遺落沙發的外套,往樓上走,“我累了。”這是季父季母的住處,兩人又跑出去旅遊了,季筱詞趁機回家住幾天,在幾個煩人角色中間讨難得的安甯。
他停在樓梯下:“就那麼喜歡他?”
她笑了笑:“喜歡啊,當年我窮追不舍,在學校連個眼神都不給我,所以被忽略被敷衍,其實不算什麼。”她停下來,在樓梯上回視他:“本來想送一些更體貼的禮物,問了問需要什麼,他說店裡最缺手套,要是送手套過來他定然感激不盡。我看起來有那麼糙嗎?會接受這樣的借口?”
孫成衍聳聳肩:“他會感激你?不過是在看你的笑話,現在誰都能踩你一腳,滿意了嗎。”
季筱詞:“我樂意。”
“你樂意,他不樂意。”
孫成衍接着問:“裝病有意思嗎。”
季筱詞攥着手腕,沉沉呼吸幾下,頭也不回地上樓。
通向鄰市的地鐵剩最後兩班,劉嘉不願在酒店住下,魏斯捷便将她送去臨近的站點,目送她急匆匆鑽進閘機,不大樂意回頭。
見到蹲在門外挖冰淇淋桶的徐從心,他十足愣了一會兒。身後門半開着,暖黃的光自她發頂肩頭披下,像是童話,有着不真實的虛影。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有手掌寬的三色冰淇淋:“怎麼想起來吃冷的。”還有幾日元旦,現在沒人吃這凍骨頭的玩意。
“超市打折,”她用的是家裡最大的鐵勺,卷了個圓整的球,“吃嗎。”
他盯着她,突然蹲下來,膝蓋抵着膝蓋,俯身一吻。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間化開,在她體溫的催化下,有如出一轍的柔和。他被那雙眼睛定住,一直知道她眸色偏淡,每次親吻,他總是看夠了等她受不住地閉上眼,他才緩緩陷入黑暗回味。
手拳起,在她面頰揉了揉,拇指一直滑到嘴角,被她不客氣地避開。
徐從心從外套抽出幾張紙巾,粗粗擦了擦:“弄髒手幹什麼。”
他接過紙,輕拭過她的下颌,幫她将幾縷亂發别到耳後,又壓吻過來。這吻太缱绻,即便是攪弄,也隻撩撥在她的舌間心間,徐從心渾身都軟下來,擠靠到牆上,沉浸在這個濕哒哒、軟乎乎的親吻裡。
捧在手心的冰淇淋表面化成一灘水,徐從心難得被物證弄得不好意思,扣回蓋子,将冰淇淋鎖進冷凍層。
魏斯捷似乎對這樣甜膩的零食毫無興趣,隻在吸吮她的唇時顯得上瘾,這一大桶勢必由她獨自解決。所以,徐從心起床後,還勉為其難勺了一口,疑心昨晚沖動購物的正确性。
到店時,姚子仁也在。
她接了杯純淨水過去,剛放下便見姚子仁搖了搖手:“跟我一起去校園店走一趟?”
社區店這個月的業績依舊不高,但較上月已有起色,店面銷售目标至少達成了。姚子仁同徐從心問了問社區店的業績分布,有無想要發力的方向,話裡話外對徐從心的表現挺滿意。
徐從心笑:“副店的業績指标那麼高,還以為姚總您很信任我呢。”
“是你們店長很信任你,”姚子仁看了看手表,示意徐從心加速,“還有蔣芳雲,她是從主管降下來的,原因就是脾氣暴躁,跟顧客沒法好好說話,隻會吵架,關于她的客訴非常多。先前那事别放在心上,在這邊好好熟悉一段日子,看看手下到底哪些人能用。”
徐從心久久未說話,忽然問:“何店長沒跟我商量過業績指标呢。”
一燈書房現在是店長負責制,每家店的總業績算在店長頭上,至于副店擔多少業績,留給内部協調。調崗的徐從心初來乍到,還誤以為鞭策社區店,故而給了她一個極高極有挑戰性的指标,沒曾想,是何起銘私底下定的。
姚子仁不清楚這事,立馬意識到徐從心被陰了一把。
他并不覺得事大,書房營業達标,副店的提成也跟着翻倍,這是通力合作的結果,可晚上就收到了徐從心的離職申請。
一燈書房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兜兜轉轉,徐從心終于成為其中一員。她知道自己早晚要離職,這念頭一直盤亘在心,有一塊石頭會壓斷懸挂的繩,沒想到,隻是這麼小小一顆石頭。
其實提了離職便能走,但姚總以流程的名義留了她兩個星期。
徐從心挑了個馮喻潔在店的時間,回去看了看旗艦店。店内換了新的吊頂廣告牌,很有耳目一新的效果,徐從心提着幾袋面包蛋糕進店,分給馮喻潔跟周娜,還給不在場的同事留了幾份。
周娜悄悄問她離職原因,徐從心簡短答:“不開心了,就離職了。”
周娜帶有贊賞,點點頭:“這點破工資,連開心都值不上,确實沒有留下的必要。”
“别胳膊肘朝外啊,你還要幹的。”徐從心示意她小點聲。
徐從心對門邊幾處區域尤其熟悉,她挑了幾本名字背得滾瓜爛熟卻從未翻開過的書,回到收銀台結賬。
周娜掃着碼,說:“這都是樣書,不然就找馮喻姐當折損,你拿走算了。”
“别這樣,”徐從心将書推回去,“萬一把本月的折損賠完了,那就得馮喻姐親自掏腰包給我賠了,不缺這點。”
經過一處書架,她頓了頓,靠近手邊的位置擺着某本懸疑小說下冊,魏斯捷手頭沒有這本書,他給出的理由是作者棄坑了,無可奈何。
她莫名笑起來,也是一個謊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