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安來不及刹車,一頭撞到身前這人懷中。
“放開!”
“是我的錯,晏安哥。”無名抱住沈晏安,不讓他跑,低聲下氣道:“之前是我一時糊塗,知道你一諾千金,便心生歹意,想挾恩圖報,我……”
沈晏安打斷他,“你不必同我講這些,不願做的事就不做,沒人逼你。再說一次,松手。”
無名順從地松開,低着頭,聲音又沉又啞,“我在院中孤身一人,他們都嫌我面目粗陋,不願與我說話,你來之前,我沒有朋友。”
沈晏安後退兩步,眯着眼上下打量他。
像裝的,又不太像。
态度倒是誠懇得多。
算了,原諒他。
但不能輕輕揭過。
他是當過皇帝的人,很清楚有些人的嘴臉,一旦給點好顔色,就要騎到他頭上來。
“朋友?”沈晏安上前兩步,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我也不想同你做朋友。”
無名:“抱歉。”
沈晏安想着他哥教他的馭人之術,不怎麼熟練道:“你心機深沉,又愚蠢惡毒,我輕輕松松就能看清你心中所想,想要欺我瞞我,下輩子再說。”
“但是,看在你知錯就改的份上,我勉強原諒你,以後不可再對我有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也絕不許妄想拿捏我,懂了麼?”
無名的唇角飛快地勾了下,随後溫馴地垂眸斂目,為了讓沈晏安的動作更舒服些,還微微俯身,“是,我知曉了。”
沈晏安還是第一次這麼嚴肅地将大哥教的東西應用于實踐,心情舒暢,嘴角止不住上揚,背着手裝大佬,“跟上來。”
“是。”
無名跟在沈晏安後面,晚間的學院燈火通明,人倒是不多,路上學子三三兩兩,看到沈晏安和無名這對神奇的組合,頓時噤聲,你看我我看你,打眉眼官司。
直到人走遠了才敢出聲。
“無名身邊那人瞧着真好看,是他新養的寵物嗎?”
“他先前不是隻養靈獸?終于是爬塔爬瘋了,開始打人的主意了。”
“你知不知道那人來曆?是學生,還是院内配發的小侍?”
“我猜是小侍,半點靈氣沒有,瞧着也不太聰明,對人間沒有危害,肖三怎可能讓這種人進入院中。”
“你說的有理。等再過幾日……嘿嘿。”
“你别笑得這麼惡心。這麼漂亮的美人,就算無名放手,還有封煜白在那邊攔着呢。”
“看樣子封煜白和無名之間,還是無名更勝一籌,封煜白一向最好新鮮顔色,院裡無論什麼東西都要讓他先過一手,現在被無名奪去,恐怕不會太好受。”
“噓,隔牆有耳,小心。”
衆人紛紛散去,巴掌大的軟絨絨小鳥撲棱棱地往天上飛,消失在天際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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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安知道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
他哥有時候會帶他去外面施粥,貧民們居無定所身着破爛,他們沈家人穿着錦繡綢緞站在其中,明明和他們踩在同一片土地上,卻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沈晏安被人綁架後,就再沒去過,施粥的記憶漸漸淡去,但那種眼睜睜看見的差異,仍刻印在他心間。
在看到無名的宿舍時,沈晏安那種微妙的感覺,又重新翻湧。
隻不過,今天的他,是站在貧民的角度。
沈晏安指着不遠處傳來淺淡植草木香氣的地方,瞳孔地震,“你住這?”
“是的。”無名落寞道:“我沒有朋友,這裡太大太空,我種下許多花草,也養了一些寵物,仍覺孤單。”
說完,又看向沈晏安:“晏安哥不會嫌棄我吧?”
沈晏安輕咳一聲,收回自己因為分配不公而放在臉上的沒見識的樣子,故意淡淡道:“還行,勉強可住。”
沈晏安今天不打算回去。
他這幾天都不打算回去。
解開禁制,疏通經脈,本來應該是師徒、情侶或者摯友之間才能做的事。
即便是這種親密的信任關系,也需要格外小心。
人的筋脈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更别說完全沒有修煉過,筋脈狹窄纖瘦的沈晏安了。
當初給他下禁制的人,應該也是十足耐心。
禁制繁瑣,一般來說隻下在丹田,最多在身上其他死穴處再下兩到三處。
而沈晏安無論是經絡還是氣穴,都被鎖得死死的。
全身上下都是标記者的痕迹。
給沈晏安下禁制的人,隻有兩種情況。
要麼是血海深仇的死敵,要麼是情真意切的愛人。
無論哪種,硬生生斷掉他們之間的聯系,都很有意思。
沈晏安洗漱過後,躺在床上。
他眯起眼睛感受身下柔軟的床褥。
剛來書院不過三日,卻像是過了三年。
沈晏安覺得自己很厲害。
绫羅綢緞一擲千金的日子能過,在小床上和人擠一起睡覺的日子也能過,不過三天就收了兩個手下和一隻狗。
狗狗不太聽話,但是心軟,撒撒嬌便能答應他的許多請求,還幫他舔傷口。
今天學了男人功法,仙人在夢中讓他當皇帝,過得很舒服。
還知道自己沒辦法修煉的原因,是有人給他下禁制,而這禁制也要被他的手下解決。
僅僅三日就能達成這樣的成就,按照這個速度繼續,想必隻要一年,就能從這個地方離開。
沈晏安厚而長的黑發,淩亂地鋪在床上,屋子裡有幾個暖爐,他細膩白皙的小臉,被熏得發紅。
白天睡了許久的沈晏安,此時精神飽滿,完全沒有困倦的意思。
他四處掃了一圈,床頭的櫃子沒設鎖,沈晏安拉開看,裡面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
沈晏安依次打開,把它們放在鼻端嗅聞。
有些極其苦澀,剛打開蓋子就有直竄天靈蓋的味道,不是臭,隻是苦得讓人下意識地舌根發麻。
無名不在,去後院喂寵物,沈晏安本來也想看看,但一聽到有狼啊虎啊的,就萌生退意,沒跟着去。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沈晏安把所有瓶子都聞了一遍,難聞的放回去,好聞的拿出來。
好聞的不多,隻有四瓶。
沈晏安倒了倒,這幾個裡面裝的都是那種很小的淺白色藥粒,沈晏安蘸起一個,放嘴裡嘗。
他小時體弱多病,經常吃藥,知道這些東西即使是藥,這點量也毒不死人。
一進嘴,沈晏安驚訝地睜大眼睛。
好吃!
是他從未嘗過的味道。
像是糖,又比糖多了點醇厚的意思,一吃下去,渾身都暖融融的,很舒服。
無名這家夥,難不成舌頭和别人的也不一樣?專挑那些苦的吃?好吃的剩了這麼多。
四個瓶子裡的小球,沈晏安依次嘗過,其中一瓶沒剩幾粒的最得沈晏安喜愛。
越吃越放不下,越吃越熱,沈晏安脫了外衣還不夠,還将自己的衣襟解開,松松散散地散氣。
他熱得直扇風,四個瓶子裡的藥,都被他當糖吃了,遠遠聽見腳步聲,沈晏安本想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沒想到頭暈目眩,連擡擡手腕都成了奢侈。
熱得有些太難受了。
沈晏安呼吸急促,汗濕的鬓發粘在臉上,他都沒有力氣撥開。
隻好就這樣眼睜睜地,被人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
那人推門進入,走到沈晏安身邊,拾起藥瓶,晃了晃。
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歎了口氣,落在沈晏安身上的視線,莫名悲憫。
“晏安哥。”
他用手捋開沈晏安面上的亂發,沈晏安下意識地追逐那點冰涼,仰頭貼過去,喉嚨裡發出舒服的呻.吟。
無名也沒有釣着他,将手掌放在他滾熱的臉上。
“今天晚上,你可能會很難過。”
“忍一忍,不要叫太大聲,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