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穿過鏽迹斑斑的鐵網,帶來略些酸澀的滋味,将其揉進了許猶春的眼睛裡。
悱恻的雨聲纏綿在耳畔,許猶春深吸了口氣,抿着唇線,緩緩開口:“符胥,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你在銀斝星的這些年,有沒有見過我的小姨?”
符胥側眸看他,輕蹙起眉思索了片刻,無奈的搖了搖頭,
“抱歉許猶春,我待在斯普潤火山心髒處太久了,久到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慢慢消散,我隻能記得有關我自己和困柳的事情。”
“不過,在你第一次來到斯普潤火山之前,還有一個人,她也找到了我真正所在的地方。但是當時我還在冰棺材中沉睡,隻有靈魂在外,所以她無法看得見我。”
“來到斯普潤火山心髒處的人們,近乎所有的人都會求願,期待着我降下甘霖,實現他們對錢權的貪戀。可隻有她不一樣。”
“她求的,是一條路。”
“一條路?”
“嗯。”
符胥點了點頭,腦海中已然記不起當時的場景,以及那名女子的樣貌。但他唯二記得的,是那名女子落于眼底的彷徨與無助,和她聲音裡溢滿的假意。
假意——
一個假裝内心堅定、永遠自信昂揚的面具。
“我還記得她隻問了我一個問題。她說,雪神,有沒有一條路,可以讓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可以讓我,實現我内心所有的心願,告别過去的一切。甚至可以讓我,去彌補些什麼。”
“所以,真的有這條路嗎?”
符胥輕笑出聲,嗤笑着世人的愚昧與妄想。
“怎麼可能會有這條路?這世上所有的選擇與道路,都不會是平坦的。雪神從來都不是平民口中無所不能的神明,祂最多,隻能實現真摯之人的心願。”
“不過,我還真給她指了條路。我告訴她,精靈國的國王有一個寶物,叫夢球。傳聞隻要帶着它行走在這宇宙中,便可實現你心中所想,見到你心中所念。”
鈍澀斑駁的雨影落在泥濘的土地上,許猶春斂起眼眸,心底有道強烈的聲音告訴他,這女子大概率就是小姨。但在他看來,小姨從來不會是所謂“假意”的人。
她自信、勇敢、樂觀,近乎所有美好的品質都能夠形容她,她絕不可能會是符胥口中形容的那名想要逃避一切的女子。
但是現在,他們也隻能先去精靈國找一找線索。
寂寥的夜裡,寒風凜冽。許猶春的身體已然冰涼,正當他欲用掌心揉搓下露在外皮膚時,柔軟的毛毯不知何時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回頭看去,正是雪時。
雙眸相對之時,許猶春内心莫名有些心緒,小幅度瑟縮了下身子。
畢竟之前,雪時曾千叮咛萬囑咐過他,千萬不要穿着單薄的衣服在院裡賞景,一定要記得披件厚點的衣服。畢竟他的身體他自己也清楚,最容易生病。
可那時許猶春光顧着追上符胥八卦些他與困柳之間的事情,早就将雪時的這些話抛到了九霄雲外。
沉沉的雨夜下,雪時的半張臉隐沒在黑暗中,他并不作聲,炙熱的目光緊緊落在許猶春的身上。
他甚至細心的站在迎風處,替許猶春擋住那夾雜着冷雨的涼風。
三人之間的氣氛不免有些尴尬,符胥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單手撐着臉頰,側着臉目光在二人之間遊離,唇角帶笑。
“雪時——”
許猶春輕輕扯了扯雪時的衣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符胥,蒼苔找你有些事情,需要你過去一趟。”
話落,他便不再搭理符胥,也不去理會他說出的話,隻是自顧自的将許猶春抱在懷中,二話不說走進了屋子,“啪嗒”一聲關緊了門,獨留符胥一人孤零零愣在庭院外。
屋内,雪時隻是點亮了櫃台上的一盞小燈,暗黃色的燈光下,雪時将許猶春輕輕放在床的一側,便立刻起身将早已備好的熱水遞給了他,再将裝好了熱水的水壺塞進了許猶春透着寒氣的懷抱中,替他掖緊了被角。
這些動作他做的熟練至極,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猶豫和匆忙。但這一過程中,雪時都沉默着沒有說話,許猶春每次想開口,卻在剛說出一個音節時就被雪時下一個舉動所打斷,遲遲說不出話來,也無法阻止他的行為。
許猶春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雪時,有些不知所措。屋内落了滿地銀霜,風起蒼岚,雪時的眉眼處也不知何時浸染了雨霧的蒼白。
做好這一切的雪時,下意識擡腳走到了房門前,仿佛下一秒他就會立刻推開門走出去。
可是他沒有。
他的背影落寞又可憐,身側握緊的拳頭透出他的不甘與那不值一提的體面。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一動不動——
就像,他在等,等許猶春的一句挽留。
執拗的人,有時需要的,不過就是愛人一句簡單的話。
所以,他是這般想的,許猶春,也如他所願——
“雪時,你要去哪?”
“雪時,你不留下來陪陪我嗎?”
“雪時,這些天,我都很想你。”
許猶春向來不需要說些什麼動人的情話來留住雪時,他隻需要簡單的幾句話,就足夠讓雪時卸下所有的高牆,甘願奔赴于他。
三句話,就是如此簡單的三句話,就能讓滿心滿眼的小狗在落寞的雨天,不去理會自身的潮濕,搖着尾巴奔向自己心愛的小貓。
于是,當“想你”這個詞語說完的下一秒,許猶春便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雪時将頭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處,柔軟的頭發絲時不時觸及許猶春敏感的肌膚上,惹得他身子微顫。周身都充斥着雪時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許猶春默契的沒有開口說話,靜默的空間裡,兩顆心髒隔着胸膛此起彼伏的跳動着。他擡起手,輕輕揉着雪時的腦袋——
有時候,再堅強的人,也需要喘息的機會。
更何況現在,小狗受了委屈,更需要安慰。
不知這般過了多久,雪時才緩緩撐起身子從許猶春的懷中離開。但他沒有撤開自己的身體。而是就這般俯身垂眸看他,距離近到似乎隻要他稍微低下頭,就能碰到許猶春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