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棹怕觸及她的傷心事,不敢明着探究。
斟酌着問:“太子殿下對你好嗎?”
沈窗見他這樣問,知他是有所猜測,但他不會知道内情,她頓了片刻才道:“我是伺候殿下膳食的,平日少見他的面,談不上他對我好不好。”
沈窗所說算是實話,所以她很是堅定。
杜棹若無其事揭過這個話頭,轉而提到沈窗的祖父。
他緬懷了一番沈澍的偉業,最後問:“老先生曾在上京為官多年,可有故交?”
沈窗搖頭,“祖父沒有同我說過,想來就算有,也早已忘卻了吧。”
杜棹卻說:“怎會,沈相乃是一代名相,天下多少讀書人的典範,當今文壇還流傳着他的策論,小窗你身為沈相唯一的後人,實際大有可為的。”
沈窗垂眼沉默。
“我的意思是,你若在這府裡做侍女,實在是埋沒了,不如尋找沈相故交,或許能重振沈家門庭,你也能過得好一些。”杜棹道。
沈窗望着杜棹殷切關懷的臉,心裡發苦,按她如今的身份和作為,隻會為祖父一生的賢名蒙羞罷了。
沈窗隻道:“我隻是一介女流,何況殿下并不重文,便是我哥在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願賣弄祖父名聲。”
杜棹卻問:“太子殿下可知你是沈相之後?”
“他不知道。”沈窗立即否認。
她否認得快,杜棹察覺有異,再沒追問此事。
沈窗不能再耽擱,臨走杜棹與她約定過幾日再見。
怕沈窗拒絕,道:“如今我落魄至此,照顧不了你,不敢奢想你我還有婚約,隻是你好歹叫我一聲三哥,我在世上也沒有親人了,小窗,你就當我是半個兄長,若有難處,我必拼盡全力助你。”
他提到兄長,沈窗心裡一軟,便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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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回了膳房,見為主子準備的膳食已經擺好,無論他是否回府,膳房總是預備着的。
她在膳房呆坐了一會兒。
她送膳到書房以來,春回沒再下狠手要她的命。隻不過換成了暗地裡的欺壓,不緻命,但很磨人。
她偶爾在她飯食裡加些小石子,将她晾着的衣裳弄髒,最惡劣不過打濕她學醫的筆記。
這些小打小鬧看似幼稚,但沈窗知道,她隻是在試探,試探她做到什麼地步,才會引起封郎中或是主子的注意。
沈窗也在等,等他們何時為她主持公道,可沒有,傅璋壓着她時,她訴說過自己的委屈,傅璋聽見了,但沒有回應。
沈窗害怕,遲早有一日,在傅璋的忽視下,她會被磨去性命。
天色暗時,有侍衛來傳膳,說的是書房。
孟蝶麻利地将飯菜裝好,沈窗卻沒有主動去送。
今日見到了杜棹,想起了祖父,祖父一生何其剛直,為了天下萬民不顧自身,而她如今卻為了短暫的安穩苟且在一個男人身下。
眼下時局安定些了,縱使千難萬險,她也不是沒有别的選擇。她不願意再脫光了讨好傅璋。
沈窗對孟蝶道:“今日我有些不适,怕惹二爺不快,孟蝶你替我送去吧。”
孟蝶有些擔憂,但沒有推辭。
那侍衛也沒有阻攔。
春回從旁殺出來,奪過孟蝶手裡的食盒,攏了攏發髻,笑道:“那便我去吧。”
孟蝶要說什麼,沈窗拉住了她。
春回擺着袅娜的步子去了。
春回春風滿面回來,一切平靜。
過了幾日,到了與杜棹約定好的日子,沈窗從後門出去見了他。
她刻意跟他仔細打聽了如今天下時局。
杜棹說起來便滔滔不絕。
他說原先政王頒布了許多仁政,太子奪權之後,并未廢除那些政令。
年初頒布的歸鄉令已經初見成效,到今年十月的日子,第一批歸鄉的流民已經安定下來,有了第一波收成。
而太子殿下主政之後,延續與民休息的政策,還撥了一批龍武軍下歸縣鄉,要重建法度,維護治安。
如今除了北海郡前些日子起了民亂外,其餘地方的百姓均各歸其途,天下安定之相初顯。
“此時正是朝廷用人之際,太子殿下廣招幕僚,用人不拘一格,雖然他此前聲名褒貶不一,但對百年亂世後的士人來說,是最好的君主。我也想将畢生所學獻給太子殿下,為造盛世出一份力。”杜棹說得有些慷慨。
沈窗默默聽着,他談興淡了才接話,“他或許真是一位明君。”
沈窗早清楚傅璋是這亂世的英雄,即便他弑兄逼宮,也不影響他的聲望,人皆敬仰強者,曾經她也對他仰慕過,毫無保留地對他,直到她利用他弑兄,她才知,相比于天下大才來說,她是個女子,對他而言,唯一的用處,便是閑暇時取樂罷了。
當她的存在與他的霸業沖突時,他可以毫不在乎地丢棄,也不在乎她在這府裡被他未婚妻的女婢磋磨殘殺。
沈窗已然認清現實,便毫無留戀,她想離開。
杜棹說完,沈窗便試探着問:“既然天下初定,三哥可想過回淮州去?”
杜棹愣了愣,苦笑道:“淮州已經沒有我的家了,我回去又能如何呢,我沒有别的本事,也種不來地,隻有滿腹經綸,我想留在京城,為朔朝效力。”
他說着又振奮起來,“如今天下士人都是如此想的,我們都在等一個機會,若能成就大業,如沈相那般青史留名,才不枉,差點成為沈相的孫女婿。”
他說到孫女婿時笑了笑。
沈窗隻淡淡勾唇,見他沒有回鄉的打算,祝他心想事成。
幾日後,沈窗又去上京各處逛了逛,果然見如今的上京已有繁華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