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暴雨來得太過突然。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兩人跑到家時全身從裡到外淋了個透,濕漉漉地,衣角和褲腿都在不斷往下滴水。
跨進單元門的刹那,祁琛立刻松開了姜晚笙的手。
他從沒有主動牽過女孩的手,那種軟嫩溫熱的觸感仍餘留在掌心,點點紅意順着皮膚爬上耳尖。
姜晚笙沒在意,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另一件事上——
她邊爬樓邊用鼻尖輕輕嗅着。
左邊聞聞,右邊聞聞,因為聞得太認真沒怎麼看腳下的台階,一個趔趄,額頭結結實實撞上祁琛的後背。
祁琛回頭,擡起漆黑的眼睛看她:“慢點走。”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這種話,語氣有些不自在,“注意台階,别摔了。”
姜晚笙乖巧地點點頭。
她伸手扯住祁琛的衣擺,晃了晃,目光明亮澄澈。
“你聞到沒有?”
祁琛不懂,他搖頭:“沒有。”
“雨的味道。”
這話落,祁琛隻覺得毫無頭緒。
下雨天尋常,卻從未聽說過有人會特地停留,去聞雨的味道。
對上那雙期待回應的亮晶晶眼眸。
他還是依言照做,仔細嗅了嗅。
空氣中濕氣很重,混雜着泥土的氣味,盛夏裡曬透陽光的綠葉也随風掉落,所以很淡的茶香味也被全然揉了進去。
聞起來冷冽、苦澀、清新。
這就是雨水的味道。
“聞到了。”祁琛再次回答。
姜晚笙彎起鹿眼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祁琛,說:“我和你身上的味道現在完全一樣了。”
“以後你聞到這個味道,就能想到今天和我一起淋的雨!”她反複強調,“是和我一起的哦。”
祁琛望向她,眼底帶上些許意外。
為她的天真浪漫而意外,也為這場猝不及防的雨在一瞬間變成獨屬于他們彼此的秘密而意外。
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他說話,姜晚笙有些不滿,揚揚下巴咕哝道:“你以後是要和别人也一起去淋雨嗎?”
“不會。”
對于她這個問題,祁琛很快就做了否定。
下意識出自本能,根本不用思考。
不會,當然不會,一定不會。
木讷、冷漠、人人避而遠之的祁琛,在這個八月之前,從沒體會過被信任是什麼樣的感覺。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個雨天自由無所顧忌地奔跑。
自然的,也不會有任何的期待,無論是對雨天還是未來。
因為一個女孩,他開始擁有某些專屬的記憶與味道。
她在,他便會期待下一次。她不在,他便會封存這些記憶與味道。
祁琛想,他的人生大概隻會存在這麼一次雨天了。
心髒柔軟的一角像是被重重地撞擊。
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發生變化。
思緒正遊離。
姜晚笙又湊上前來,長翹的睫毛裡藏着俏皮,“拉鈎。”
“你要保證,以後隻和我一起淋雨。”她搖了搖軟乎乎的小拇指,做小孩子才會做的約定,“還要保證,要記住這個味道。”
很短的幾秒沉默後。
祁琛從樓梯上走下來,稍稍彎腰,在狹窄的樓道裡和她平視。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
指腹緩緩摩擦,紋路完全重疊。
“我保證。”
“我會永遠記得。”
-
兩小孩進家門沒幾分鐘,方蓉英也回來了。
她才到家居城,雷陣雨就傾盆而下。
幸而碰巧遇到以前教過的學生,開車順路給她送回來了,不然這麼大的雨勢,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是,祁琛的床沒買到。
打開防盜門,見兩人落湯雞似的站在客廳,方蓉英愣了一下,然後忙不疊催着他們去洗澡,不然容易着涼感冒。
家裡平方不大,但有兩個衛生間,正好不用排隊。
等都洗好換上幹淨衣服走出來,滿屋子飄散着香味。
是方蓉英剛才煲的老母雞湯,暖呼呼的,可以驅寒氣。
姜晚笙樂颠颠跑進廚房,興沖沖問:“好香啊!啥時候能喝上啊奶奶?”
方蓉英在她鼻尖刮了刮:“小饞貓。”
“一會就好了,這個雞湯奶奶昨晚就放鍋上煨了,稍微熱一下就行。”
姜晚笙嗯嗯兩聲,滿臉的期待。
她扭臉對身後的祁琛說:“我們要有雞湯喝了!超級超級好喝!”
祁琛并沒有因為她的話産生任何激動的情緒。
他垂下眼簾,眼睫半耷拉,低聲回了一個“好。”
不是故意掃興,而是因為空氣中的雞湯鮮味,讓他現在胃裡惡心翻滾,實在沒辦法假裝開心。
自從父親祁邵明車禍去世後,祁琛就莫名其妙沒辦法吃任何肉食,吃了也會馬上吐出來,嚴重的時候甚至是聞到葷腥味,胃裡就會立刻反酸水。
要說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在王茹一聲聲侮辱咒罵中,迷茫地也産生了某些錯覺:
譬如他的父親也許真的因為他而産生意外,譬如他确實是個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的禍害,譬如他這種人一開始就不該活着。
一遍遍懷疑之後。
祁琛也無法說服自己完全是無辜的,既然有罪,就該相應的存在懲罰。
無法吃葷,大概就是他的懲罰。
方蓉英從陶瓷鍋裡盛出兩碗湯,給姜晚笙和祁琛面前一人放了一碗,說:“快趁熱喝吧。”
話音才落,姜晚笙就拿起勺子,埋頭洋洋喝起來。
反觀坐她對面的祁琛——
提着勺心不在焉地攪着,沒動一口。
方蓉英沒注意到這一鮮明的對比,她正在收拾廚房的竈台,忽而想到下午出門的目的,側身看向祁琛:
“下午沒來得及買床,家裡正好有床墊,等會給你鋪在地上,睡起來也舒服。”
祁琛點頭,回了聲:“謝謝方奶奶。”
聽到這話的姜晚笙頓覺不對勁,她放下碗,仰頭語氣疑惑:“為什麼要睡地上?”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早上迷迷瞪醒來,祁琛好像是在地上坐着的,她看他問,“你昨晚是睡地上的?!”
見她滿臉的不可思議和眼底略微浮上的一點背叛感,祁琛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
方蓉英順口接話道:“還能因為什麼,不就是你這小饞貓睡覺太不老實了,把小琛擠得沒辦法了,人才睡地闆的。”
話畢,她輕笑孫女一聲。
然後關上廚房門,繼續洗碗收拾了。
餐桌旁再次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