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不轉睛地專注出擊，令她回憶起那天遠觀炫技廚房的他認真的神情。
轟趴館很鬧且嗨，面對琳琅滿目的娛樂設施，他隻選擇一個人在角落裡靜靜地為大家的胃口服務。
她沒能見識到他身為年輕人的聚會社交功夫，反而不小心提前了解了一位心思細膩的暖男。
今晚的素食宴和遊戲廳，都是彼此在對過去固定生活的沉浸式回顧。
她執着于健康自律的飲食規律，他沉迷于創造記錄的肯定滿足。
他們的世界裡都沒有過多複雜的元素，她早已順應資本的潮流，活成了裡裡外外頭腦身材兼備的成功人士。
他不甘心覆舟沒入這股漩渦，哪怕這個栖身的孤島下沉消失，也不願意離開立足之地的墳墓。
他很看重接受自己加入的每一個家庭，公司的、朋友的、客戶的皆是如此，想為這個殘酷的社會裡盡可能多點亮幾盞溫情的燈火。
但搖曳的燭光，總是在肆虐的狂風和窒息的壓抑中艱難跳動。
要由轉瞬即逝的螢火蟲，變成經久不衰的長明燈，除了本質的區别，還有維持的永恒。
多比是他以心血鑄造的長城，時刻守衛着關外的鐵騎侵犯，也保護着境内的江山無憂。
一旦有人因古牆的衰敗棄城而走，或是妄圖動搖原本的根基，這道昔日能通往摘星攬月殿堂的夢想階梯，也會在風雨中倒塌覆滅。
還在天上閃爍的，才叫照亮靈魂的繁星。
已從夜空墜落的，淪為耗損添坑的隕石。
冷兵器時代的他，駐守内心質樸單純的願望，在烽火台上抱膝取暖。
地平線那頭的轟鳴，不是雷聲，而是槍炮的震動。
染紅的血霧，比起“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緊迫，更容易把恐懼澆築進守護者的靈魂。
棄城而走，苟且保全的是□□，那些傳承多年的文化理念、财富資源，無論精華糟粕，統統拱手相讓。
倘若學習勾踐的卧薪嘗膽，隻等他日東山再起呢？
可是，他還能等得起嗎？
“我希望，在這件事發生以後，可以不要嫌棄我……”
“因為當這件事發生以後，我肯定會變得非常的落魄……我如果還想回到現在這個樣子，可能真的要，花一點時間……”
“所以真的希望，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耐心，隻要等我……”
她要是等得起，會運用一個年輕人也推崇的“真心話大冒險”套路，把他在一個回合就釣上心靈的安全彼岸嗎？
也許在孔慶杉眼中，他是從小到大毫無出息的“廢物”；在杜一鳴等股東看來，多比今天的成績，跟他這個辛苦創業的CEO毫無關系。
但在她的心裡，他是在磨難的熔爐中百煉成鋼的金子，提純的過程是充滿煎熬的，也是展翅蛻變的必經之路。
作為金子總會發光的一天，但也難逃花光的時刻。
雖然本質無價，可也柔軟易損。
即使是在流水中翻湧的金砂，同樣不乏閃耀的意義。
需要獨具慧眼的淘金人前往拾取留存、去粗取精，沉澱下物有所值的寶藏，讓這些昔日埋于地底的星芒點亮黑眼珠的夜空。
又一次完成最後清台的他，直起身淡定用巧克擦着球杆，掃視寸草不生的桌面，嘴角上揚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頭頂晃動在盞内并不十分明亮的燈光，勾勒出他少見的沉穩側顔，對着她的方向投過來一個與那日放話□□如出一轍的挑眉。
離開這個稱霸了七年的舞台前，替他套上西服的她，在背後忍不住悄悄吐槽了一句。
“孔令麒，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扮豬吃虎呢？”
他已經聽見了，卻隻是漫不經心地轉過身來，扶着她的肩膀淡然回應。
“我不用扮豬，因為我本來就挺傻的。”
掌心撫着她垂肩的長發輕輕拍了拍。
“走吧，回去休息了……”
牽着他由車庫一路慢慢挪回卧室，脫下外套的他，給坐在床邊的她倒了一杯水。
“今晚一碰遊戲就停不下來，讓你在旁邊久等了……”
“不，我倒是更喜歡那個在遊戲裡主宰全場的你。”
“你不認為那些都是小孩做的事了嗎？”
“我曾經這麼想過，但是看你用實力讓那兩個男生心服口服，台球操作幾乎步步完美，還是可以看出來你這個記錄保持者确實是名副其實的……”
他略感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
“好漢不提當年勇了……”
她擱下杯子，認真地盯着他抑制不住竊喜的神情。
“孔令麒，你和我說過，多比對你而言，就好像超人鬥篷和蝙蝠戰車，是能給人們帶來美好家庭的法寶。”
“但使用這些法寶的對象，本身就是超人和蝙蝠俠，不是随随便便的某個人，這樣才能把其中的魔力施展出來。”
“多比作為一個室内設計的軟件，也要在基礎牢固的建築裡運行。就像一台完整的電腦，沒有良好配套的硬件設施，軟件如何大顯身手？”
“無論以後的上市，還是拆分重組，或者維持現狀，都是系統版本的取舍問題。要知道之前相當一部分用戶在早早升級到了win 8以後，發現各種bug不适用于當前的機子和操作習慣，仍然惦記着回歸win 7。”
“多比在上市方面的确競争力還不夠，原有的利潤模式還可以繼續，就是往後的發展出現分歧，相當于升級的新版本受到用戶排斥，造成了重裝使用效果的意見不一。”
“杜一鳴也指出了短期公開募股不現實，他們得尊重能給自己留在這裡賺錢資本的天耀意見，所以要麼轉讓股權，要麼修改架構換人整頓。說白了，就是怎麼來錢快，他們認什麼。”
“如果高階段的盈利你駕馭不了，填不飽資方的胃口，又無法做出更優質的盛宴，就隻能換一批能接受的金主了。”
“目前他們沒有感覺到你存在利用的價值，一個測試的公告輿論也在想方設法踢走你。我給過你建議，實在不行動用都靈商貿的底牌去逼迫董事會松口，先保住自己的根本利益。你現在重新斟酌一下，用還是不用？”
他為難了，拆分重組可能對目前的窘境有所改變，也意味着與多年的經營理念背道而馳。
而啟用都靈商貿隻是緩兵之計，暫時把一切原始的資源攥緊手中，拖住所有人就地談判。
可沒有新流入的資金續上，天耀和杜一鳴再鬧退出，外部業務無法進行，内部人員再流失，多比怕是連自己的殘垣斷壁都掩蓋不住了。
薄薄的白襯衫下透出了點點汗漬，他緊張的心跳在沉默的空氣中格外清晰。
終于，他下定決心的目光擡了起來。
“我選都靈商貿。”
“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那是多比的雛形，一切合理與不合理都由此孕育。我是絕對控股的法人，從母公司尋找源頭和自我反思，隻要觸及到多比現狀的痛點，就能看出來多比今天的業績到底和我有沒有根本關系。”
“萬一他們要你立軍令狀，找不到下家資方或者現有盈利模式無法長期運轉下去，甚至違反那個負面新聞的協議，就得無條件接受董事會的免職方案呢？”
淚星取代了他眼中的光，緩緩仰面的他眨了眨眼。
“實在混不下去的話，大不了我回餐廳去打工，彈琴端盤子又不是沒做過……”
“殡儀館的老館長還沒退休呢，不怕……”
這番話雷了她好一會，一時竟無言以對。
“你這是……慎重考慮以後的回複嗎？”
他低頭看看她失落的眼神，苦笑了一下。
“是啊……那麼多活人的家庭我給不了幸福的夢境，好歹逝者的歸宿能貢獻點綿薄之力吧？”
指頭拂過她泛紅的眼眶，他的聲音也染上了哽咽的滄桑。
“姐，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可是資本的世界就是這樣，我爸不是連虧損二十年才迎來春天的亞馬遜都看不上嗎？我是有心想把多比運營成像守護故宮那樣經得起歲月考驗的慢節奏存在，奈何他們更看重速食利益啊……”
她的心頭有些觸動，很多人對于家的理解，不過是人生匆匆步履中的一個歇腳之處。
但能歇得久遠和穩定與否，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自己的第一場婚姻，就是為年少無知的陣痛買了單，讓她既後悔了過早成家，也遺憾了生育孩子。
若不是多年後相遇的他重新賦予了精神上的安全感，她退休的餘生也許會選擇在奔走世界的房車裡獨自度過吧。
把自己托付給這個渴望把所有家庭的塑造保養向故宮級别努力的有志之士，她愈發堅信不疑地決定，要在這個不一般的夢想上添磚加瓦。
“孔令麒，這是你對多比以後的展望規劃嗎？”
“是的。但是員工和董事會都覺得我在癡人說夢……”
“确實，沒有資本維持，有夢也隻能是空想。”
剛準備下樓去找點夜宵的他，右手突然被她抓住了。
“孔令麒，還記得當初在索菲亞教堂對面和你聊天時，我也問過你創建多比的初衷嗎？”
“記得。”
“今晚又聽了一下你的項目思路，我還是對你有興趣的。”
他回過頭來，看着她肯定的笑容有點迷茫。
“什麼意思？你也要加入投資方嗎？”
“有這個融資意向，但我需要更多的數據來判斷是否值得。”
“姐，你的好意我領了。但如果是為了救急，真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就是因為有風險，我才提出要先考核……”
“你在我心裡的家是已經牢固了，可是事業上是不是能休憩的連鎖酒店，我得慎重考察……”
“考察的标準是什麼呢？”
“入住酒店的條件，當然是要看綜合服務質量了。常規的體驗感好與壞，作為試睡員最有發言權……”
還在愣神的他，被領口下悉數解扣的動靜微微驚醒。
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那張臉，同已經在空氣中揭開一半的身子共同僵在原地，靜靜地任憑她操縱着。
捧住他暖意浮現的臉閉目慢吻，手上剝離了他僅存的白袍，露出了還算結實的肩背。
仰卧于床上的她，望着上方俯視自己的迷離目光，沖他稍擡了擡下巴。
他會意地降低面孔，掌心舀起她的腦後，将服務的菜單呈上檢閱。
她品嘗到了淡淡的葡萄香甜，卻感覺比紅酒更有醉人的力度，今晚散去已久的素宴氛圍又複蘇了幾分食欲。
仍然平坦的腹肌令她竊喜了一秒，可也擔心補給不足的他體能持續的時長問題。
果不其然，他支在兩邊的胳膊沒多久就開始變換落腳點，但依然拼命撐住身體避免倒塌。
“孔令麒，孔令麒……停一下……”
聽着她含糊不清的呼喚，他懵懵懂懂地離開了她的唇。
“咱倆換個位置……”
躺在她花香未褪的體溫裡，體力告急的他略喘回了氣，邊接受她檢驗食材的溫和料理，邊為她愉快用餐做好服裝整理。
“小東西，今晚我要點的餐品，就是最簡單的食物，搭配最原始的手法烹制。”
“你，能不能滿足我對原生态口味的要求？”
他這個時候才明白，過去的她主打吃素，除了推崇健康養生，可能還在暗示自己在某些禁區不可逾越。
然而今晚，這頓以假亂真的素食，早已成為了嗅探葷香的辟谷迷霧。
試睡員是酒店服務的甄選者和感受者，同時也是口碑的宣傳助攻者。
他除了配合伺候，沒有其他抗拒的資格。
反正今晚她的精力遠勝過自己，一切悉聽尊便就是。
她纖細完美但内力旺盛的腹面，在他身上跳起了節奏感分明的舞蹈。
凝脂肌膚摩挲着他起伏不定的心口，手指輕柔地撫過他顫栗的臉頰。
面對抽檢的突襲，他竭力調整好狀态，在她全面細緻的巡查裡盡可能遞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但忽明忽暗的意識中，他總感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畢竟倆人不是純粹的需求互利關系，且由她的行事風格而言，哪會如此之下便可換取長期的資金來源？
當他再次睜開倦意彌漫的眼皮，周圍已經平靜如水。
臉上還留有郁金香的些許殘息，酸麻的軀體也套回了熟悉的衣内，唯獨評價的主角不見蹤影。
正在這時，輕輕開門的聲音響起，已經梳洗完畢的她，端着一碗夜宵走了進來。
“醒了？餓不餓？”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被窩裡一陣叽裡咕噜的鳴響搶先發表了意見。
想坐起來的他，前後腰腹實在使不上勁，她過來及時制止了。
濕巾替他完成了整個面部的清潔工作，一勺細心吹涼的熱粥喂進了嘴裡。
“看看有沒有太燙，鹹淡合适沒？”
“這是……海鮮粥啊？”
“對。廚房裡還有拌面，不夠再加。”
嘗了一會，他還是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接過碗掃了個精光。
“身體還好吧？”
“沒事，少吃一頓影響不大……”
飯桌上，她托着下巴看他吸溜面條的饞樣，沉思了片刻娓娓道來。
“作為一個适當依賴資方的企業家，身體與心理素質缺一不可。你需要把由内而外最好的自己都展現出來，尤其是趕上搖擺不定的極端時刻……”
“你在遊戲廳的狀态，還是可以看出面對未知挑戰的遊刃有餘。一旦你真的陷入四面楚歌的時候，你還能從容應對變幻莫測的各種處境嗎？”
塞了一嘴面條的他，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
“這樣吧，聽說上海新開業了一家規模不錯的密室，你明天陪我去體驗一下，讓我看看你現在的心理素質如何？”
“如果我通過了，你會給多比融資嗎？”
“可以考慮。”
“屬下接受領導視察工作！”
臨睡前，不停打着飽嗝的他躲在衛生間裡，她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沒見他出現。
之前餓得發痛的胃，現在換成了緊張抽搐的緊繃。
擔心的事終究還是要發生，雖然可以理解，想接受實現就沒那麼容易了。
密室逃脫，一個考驗知識儲備兼強大内心的特殊領域，在她眼裡隻是智力上的撓癢癢，對他來說，則是随時給大腦宣判死刑的無情碾壓。
折騰了半天，嗝聲漸漸隐去，不安的心跳卻始終持續敲擊在他一團亂麻的思緒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