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家的包子鋪是租來的。
蘇家的祖輩定居在中江縣外頭的一個村落,靠着勤勞能用土地養活自己,但在這吏治不好的中江縣,并不允許他們就這樣勉強又平淡地活下去。
賦稅一年重過一年,在蘇苗安出生那一年,蘇父和蘇母已經快養不起自家這四口人了。
蘇父是個極有魄力的人,面對這樣的境況,他沒有像别的族人那樣聽天由命,而是變賣了自家的田地,來了中江縣。
到中江縣後,他用積蓄組了個帶院子的鋪子,做包子生意,雖然他在白案上造詣有限,卻願意吃苦,每辰時不到便開始揉面,做上幾大籠的包子,并且他為人忠厚,回頭客極多。
加之蘇母時常接些繡花或者漿洗的活,他們一家算是比在鄉下時要過得好上一些,至少隔三差五能吃些葷腥。
唯一的遺憾大概是他們始終沒有攢夠錢将這鋪子買下來。
蘇父想把鋪子作為家傳。
蘇母則是想給女兒們像樣的嫁妝。
隻可惜他們沒等到那一天。
“上次收租時我便與蘇老闆講過了,最近物價又漲了,咱們的租金也得漲上一成,這次得給我十一兩的銀子才行。”
想着家中隻有自己和蘇苗安兩個小姑娘,蘇禾安不敢開門,先是讓蘇苗安去裡屋把門鎖上了,再隔着門與那掐着嗓子的男人對喊:“不知可否寬限些時日……”
蘇禾安盤點着蘇家的存銀,為了給蘇父申冤,蘇母花了不少銀子去打點,多年來的積蓄如今怕是已經隻剩下三五兩了。
再有的就是為了開店準備的那些餐具、廚具還有香料,但不是到了山窮水盡,蘇禾安是舍不得賣掉這些的。
“我知道你們家中出過事,上次來便已經寬限了七日了,你們也知道,近日來縣城租房尋活的人并不少。”那人掐着嗓子,雖隔着門看不到表情,蘇禾安也能想到他此時是如何的一副鄙夷的神情,“你們若是交不起,就盡早搬回鄉下去。”
“或者,你們兩姐妹加在一起應該也能賣些銀子……”
“我記得,曾經租房的時候,說過可以一月一交?隻是一月是一兩銀子,而一年十二個月是十兩。”蘇禾安忽然想起蘇母曾跟原主講過,他們來的時候這房東本是打算收他們一兩銀子一個月的租錢,還是蘇父問他若是他們直接租上一年能不能便宜些才變成的十兩銀子一年。
他們母女三人,若是真的要經營一家包子鋪,就算她自己曾經是做廚師的,也并不容易。
少了一個能主廚、能出力的壯年男子,這可不隻是少了四分之一。
蘇禾安想着,與其在這為了租金發愁,倒不如就把這個月的租金交了,再用剩下大半個月去尋個便宜些的隻是供母女三人住的屋子。
她記得,在這中江縣逢五小集逢十大集,今日是十一,她還有時間可以去準備。
就沖着蘇苗安方才聞到油潑辣子香氣後的神情,蘇禾安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信心的。
等以後攢夠了錢能夠請到幫手,再說開鋪子的事情吧。
她相信這一天不會遠。
“那便是一兩銀子再加一貫銅錢,而且這次你們已經交晚了,若是隻交一月的租錢,那你們半月後便需要搬走。”說到搬走二字的時候,那人加重了語氣,蘇禾安聽來甚至有一絲威脅的意味。
真是奇怪,蘇父蘇母租這房東的鋪子也不少年了,就因為家中出事拖了半個月的租金,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惡意。
蘇禾安此時無暇去思考這些,她尋着原主的記憶從蘇家的錢袋子裡取出了銀子,又用一根竹竿吊着一個竹筐,将銀子放在竹筐裡,想從屋頂把銀子遞給那掐着嗓子說話的男人。
然而她忘記了,原身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她的身高不足以讓她這樣把東西遞出去。
最後,她還是隻得将門微微開了一個口,一隻手背在背後,另一隻手将銀子遞給那男人。
透過門縫,男人看到了少女稚嫩卻精緻的臉,因為門隻開了一個極小的夾角,他看不真切,更顯得那少女清麗。
“這銀子足兩了?”他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雨後無風,少女白色的衣裙靜靜地垂着,正如她無甚波瀾的嗓音:“上頭有官印。”在現代便是獨居的蘇禾安不是沒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但如今她畢竟隻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
她在盡力裝作自己冷靜。
先交了這個月的房租,等她去集市上賺了錢便帶着幼妹和母親搬走。
還有,原主這臉太過出衆,落魄的商戶養不起,今日是她忘了,以後得弄些東西塗在臉上才是。
忽然,那男人将一隻手重重砸在木門上。另一隻手也高高舉起,似是要抓住少女的柔荑。
木門顫動,打亂了蘇禾安的思緒。
卻看到蘇禾安一手将銀子塞給男人,另一隻一直藏在身後的手也拿了出來。
她拿了一把菜刀。
趁着男人看到菜刀後愣神的片刻,蘇禾安松手将銀子扔到男人手中,快速利落地合上了木門。
這地方不能久住了。
等解決了催租的,蘇禾安折返回了廚房,便看到本該在裡屋躲起來的蘇苗安正在廚房門口等着她。
小女孩似乎有些焦躁又有些害怕,本就皺巴巴的衣角已經被她搓得不成樣子了。
“阿姐,那人是走了嗎,我們……我們還能有地方住嗎。”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蘇禾安,惹得她一陣心疼。
“會有的,你相信阿姐,相信阿姐夢裡遇到的老神仙。”蘇禾安拉起蘇苗安的手,“苗安能和姐姐一起去打些水來燒嗎?”
“嗯……”
看着小小一隻卻穩穩抱起那快有她半人高水桶的蘇苗安,再看看剁了會兒肉手臂就已經有些酸痛的自己,蘇禾安默默歎了口氣。
自己這便宜妹妹莫不是傳說中的天生神力……
廚子是吃體力的。
在現代為了做好菜,她有去健身房的習慣,現如今來了古代,也不能完全放下鍛煉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