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最後一瞬,玄方追上了險些摔得四分五裂的蘇時雪,身軀層層環繞将她裹住,自己卻因收不住力而重重砸入地面。緊接着,鴻蒙戟從天而降,精準刺入他沒有鱗片保護的軟肉,瞬間洞穿了他的軀體,将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玄方猛地嘔出一大口血,冰冷金瞳死死盯着半空中那道狂妄的人影。兩次在崇凜手上重傷,他固然憤怒,然而此時他的怒火似乎還多了種别的東西。
存世數百上千年,他打過交道的活物,除了那些脆弱到不堪一擊且未開智的小魚小蝦,就隻有他那個沉悶而内斂的哥哥,所以,玄方并不懂這種憤怒。
他隻知道,此時他身軀護着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感興趣的玩伴,而半空中那個人,傷了他的玩伴!
出離憤怒,他甚至想親手撕碎那個不可一世的人,而後再一口口将他吞入腹中!
玄方咬牙忍痛,硬生生将穿透身體釘入地面的長戟拔了出來,正要再次騰空而起,卻被一道清亮女聲打斷:
“放過他們,我跟你走。”
廢墟中,出現一道瘦削身影。
比起滿目瘡痍的慘烈戰場,她渺小得幾乎風一吹就散,卻還是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聽見這道聲音,正要再次對玄方出手的崇凜猛地頓住了,緩緩回過頭去,甚至有幾分不可置信。看清的一刹,他眼中的冰寒與殺意頃刻消融,仿佛瞬間變了個人。
“阿姝。”
久久不散的煙塵中,他終于見到了他唯一想見的那個人。
沾滿鮮血的長戟被他瞬間收起,崇凜身形一動就要朝宗政姝沖去,腳步卻又頓住了。數丈的距離,于他而言不過是瞬息可達的咫尺,他卻走得極慢極慢,仿佛眼前一切是煙雲織就的夢。
每近一步,這個夢就真實一分,崇凜眼底也更亮一分。
宗政姝還穿着早晨那身白裙,裙踞沾染的桂花蜜洇開了大片暗色。衣衫發辮都因躲藏而淩亂,烏發間别着一朵虞美人,卻也已經枯萎破碎。
一步、一步,崇凜終于走到她面前,卻又在最後一步停住。他微微傾身,認真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拼命想留住的光,他唯一渴求的寶物。
“……阿姝。”
終于确認眼前一切是真的,崇凜這才安心笑了,擡手想要将宗政姝擁入懷中,卻被猛地推開。
“别碰我。”宗政姝冷冷直視他,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我可以跟你走,但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崇凜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愕然怔在原地。片刻前大開殺戒的氣勢蕩然無存,他眼中甚至泛起了小心翼翼的忐忑,頓了又頓,終于懇求般開口:“别……阿姝,别這樣看着我,行嗎?”
宗政姝面無表情地回視,不回應也不出聲。
“我們能不能……”
猶豫,遲疑,輕微的聲音幾乎消散在風裡。
“能不能,回到從前那樣?”
“從前?”宗政姝笑了,接着悠悠質問:“你說哪個從前?是你把我當寵物一樣淩虐戲弄的從前,還是你隐瞞身份把我當傻子耍的從前?魔、尊、大、人,你不是在做夢吧?”
崇凜的臉色一下子白了,變得語無倫次起來:“不、不會再有那些事的,阿姝,你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什麼?”宗政姝打斷了他的辯白,擡手朝身後一指,聲音陡然尖利:“你動動手就毀掉一座城鎮,眼都不眨地傷害我在乎的人,你讓我相信你什麼?!如果不是為了他們,崇凜,若不是為了他們,”
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見都不想見你一眼。”
天地間靜了,蕭瑟冷風掃過,碎石跌落殘垣,窸窣輕響清晰可聞。
“走吧。”宗政姝淡然開口,先一步越過崇凜朝前走去,仿佛英勇就義的戰士。
“……阿姝。”
輕喚聲從背後響起,她腳步不停。
“阿姝。”
宗政姝不耐煩地閉了閉眼,回頭看去。崇凜站得地方比她低一些,看過來的眼神像仰視。
陽光穿透漫天塵埃,灑下來時已經有些模糊昏暗,可他漆黑的眼瞳卻清澈無比,像一汪深潭,毫無保留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阿姝,”崇凜輕聲問,“你恨我嗎?”
宗政姝靜靜看着他,不答。
崇凜卻沒有等她的答案,自說自話地接了下去:“阿姝,我沒騙他們,他們所有人都殺不了我。但除了你,阿姝,隻有你能殺死我。”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朝宗政姝伸出了手。
“阿姝,如果你真的恨我,那就殺了我。”
話落的瞬間,皮肉裂響,如幻夢破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兩柄漆黑短劍刺入崇凜腹中。
似是沒料到他會毫不防範,宗政姝愣了一刹,接着腰上猛地一緊,整個人被攬着向前跌去。
手上的短劍随着動作刺入更深,血肉崩裂的同時,灼熱的吻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