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沙石,濃郁的血腥氣,實在不太浪漫。
也沒什麼吻技可談,隻是唇貼着唇,生澀又認真地貼着。
但很靜,仿佛心跳都在這一刹停滞,天地離他們遠去,隻剩下緩緩交織的呼吸。
宗政姝驚異地睜大了眼睛,這一瞬間,心裡湧現的竟不是抵觸和厭恨,而是重逢時的驚鴻一瞥,墜崖時的緊緊相擁,釣金台下的漫山花海,以及河邊那個平靜漫長的午後。
似乎有什麼東西怦然跳動。
緊接着,唇邊忽地一熱,更濃烈的血氣圍了上來。
腰上的手臂松開了,崇凜有些踉跄地退了一步,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鮮紅襯得他本就冷白的膚色更淡,被短劍貫穿的胸腹汩汩湧着血,頃刻洇透衣襟。
“你看……阿姝,我沒騙你。”
他擡手想觸碰,手指卻在半空停住。崩散,開始了。
從指尖,從發梢,風吹過,緩緩變得透明。傷口噴湧着鮮血,但還未落地便已消散,這個人,他的一切,他存在過的痕迹,正從這個世上緩緩抹除。
宗政姝愣住了,甚至脫口而出那個舊稱呼:“阿零?你……”
崇凜緩緩搖頭,止住了她微顫的話音。
“恨,是個……很親密的情緒,這是……你說的。你恨我,是不是就……不會忘了我?”
幾近透明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撫一撫少女淩亂的發,然而發絲穿過光影,已是徒勞無功。崇凜怔了怔,輕聲笑了。
“哈……隻是……那碗桂花圓子……可惜了。”
話落,一切随風消散。
有樣東西從風裡墜落,掉在地上砸出清脆聲響。宗政姝低頭看去,是枚斷成兩半的發飾。
金紅寶石,繁複纏絲,完好無損時必定華麗絕豔。而此時的它破碎不堪,金絲縫隙裡還殘留着擦不掉的灰和血。
那時她第一次帶着崇凜逃出聖殿,路過一個首飾攤子,崇凜執拗地說要買一個給她。
煙塵散了,陽光明晃晃地落在破碎的寶石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天地靜得太突然,以至于看着這一幕的衆人久久不明情況。愣了許久,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柳明珠。
“阿姝?宗政姝?”她掙開尚夢沖了過去,一把拉起了蹲在廢墟中的少女:“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柳峰主?我沒事,沒有……沒有受傷。”宗政姝聞聲擡頭,視線很久才聚焦,“他……崇凜,死了?”
是問句。柳明珠愣了下,再次确認周遭已完全沒了崇凜的氣息,才點點頭。
“哦……哦。他死了。”宗政姝也跟着點頭,整個人怔怔的,半晌又想起來另一件事:“柳峰主,我師尊呢?”
尚夢已經朝另一個方向追過去,卻被兇悍黑龍擋住了腳步。
巨龍盤踞在殘垣之上,龐大的身軀幾乎像山脈,身上口中湧出的血都快要彙成湖泊。饒是如此,他還是高昂着頭,守着那個比他渺小數倍的人。
尚夢剛一靠近,玄方戒備怒吼,震天撼地的龍吟險些将她掀翻。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剛要向前,龍尾又像閃電一般抽過來,若不是她躲得快,怕是要當場見血。
“你……”尚夢氣不打一處來,擡頭對着山一般的龍頭大喊:“你搞清楚啊,我是來救她的!!”
不知是聽不清還是不相信,玄方一動不動,仍然虎視眈眈盯着尚夢。尚夢束手無策,正準備找柳明珠來幫忙,卻看見盤踞着的龍身間伸出一隻染血的手。
那隻手拍了拍巨龍脊背,沒反應。又拍,似乎是鱗片太厚,感覺不到。那隻手無奈了,摸索着找到一處崇凜留下的傷口,狠狠一拳搗上去。
玄方疼得一縮,這才發現蘇時雪已經醒了,連忙用尾尖把人捧了出來,還特意用了靠近腹部較柔軟的一面。
傷得實在不輕,被鮮紅洇透的衣裳還在往下滴着血,剛一落地就腿軟,險些跌倒。尚夢一個箭步去扶她,“沒事吧?”
蘇時雪捂着右胸的血洞搖了搖頭,雖不緻命,但也夠她休養許久。這一戟是沖着她後心來的,若不是當時恰好傾身要去捶玄方的頭,便是不死也半殘了。
她後退半步靠在玄方身上,剛要詢問其他幾人情況,一道身影出現在她視野裡。
少女腳步虛浮地走在廢墟中,似乎随時可能跌倒,卻是在場唯一一個毫發無傷的人。蘇時雪起初還有些驚訝,但在看清她手中的短劍和她臉上恍惚的神情後,就沒什麼不明白的了。
宗政姝跌跌撞撞走到蘇時雪跟前,顧忌着她身上的傷,停在半步開外,雙唇數次開合,才發出聲音:“師尊……崇凜死了。”
蘇時雪輕輕‘嗯’了一聲,擡起染血不多的左手撫了撫她的肩,“阿姝很勇敢,很棒。”
分明是贊許安撫的話,面前的少女卻沒有半點喜悅。
“師尊,我明明恨他……我明明,很想要他死的……可我為什麼會覺得難過?”
她眼神怔怔的,像是想求一個答案。蘇時雪沒給她,隻是将她拉近了點,讓她靠上沒沾血的那一側肩。
至于是怎麼回到宗門、怎麼回到住處的,宗政姝不記得了。像是心力被耗盡,她疲憊至極,倒在榻上昏睡了幾天幾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