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她有時回到那個陰暗冰冷的聖殿，驚醒時握着那枚斷裂的首飾發呆。有時，她會回到那個嫣紅開遍的崖下，那雙寒星般的眼睛目不轉睛望着她。

睜開眼，枕邊卻隻有那支枯萎破碎的虞美人。

這一覺睡得虛實難分，徹底醒來時已過去了很久，就連幾乎被完全摧毀的臨雲鎮都已完成了重建。挑了個晴好的日子，宗政姝又來到了那條熱鬧的主街。

修複重建做得很好，臨雲鎮的一切都與從前沒有半分差别。街頭依舊人潮洶湧，熱鬧非凡，果脯攤子還在，書畫攤子也在，賣首飾的大娘仍然熱絡地招呼她看一看。

仿佛那個人，那場惡戰，那個吻，都是她枕間的一場夢。

宗政姝有些恍惚地走在街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瞬間，她整個人僵住了，心口狂跳起來。

一回頭，卻是個陌生人。

“抱歉。”那人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臨走時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宗政姝卻像是被定住一般，在原地出神地愣了許久，直到打量的眼神太多，才将她從恍惚中拽了出來。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在妄想什麼，她自嘲地笑了笑，擡步朝她要找的那家鋪子走去。

“彭叔，又是我。”

宗政姝叩了叩兵器鋪子的門闆，新的，嶄新。那些都不是夢，都是真的，崇凜死了，她親手殺的。

定下心神後，宗政姝迎上鍛爐後微訝的目光，語氣鎮定如常：“彭叔，我來訂一對新的劍，和之前的一樣就成。”

“啥？之前那對呢？？”彭叔大驚，“丢啦？！我的老天，那可是堕……”

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彭叔臉色一白，生生按下了後半句，甚至險些咬到舌頭。

宗政姝輕輕搖頭，那把劍……在她最深的箱底。不是厭棄了，而是每每看到，她都會想起崇凜的眼睛。

那是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比大多男孩子都要精緻妖冶，卻不愛笑，總是冷得吓人。但一笑起來，就會彎成柔軟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瞳亮晶晶的，直到消散前的最後一刻，都還是亮晶晶的。

“沒丢，隻是……想換個新的。”宗政姝頓了頓又問：“彭叔，你剛才說什麼？堕什麼？”

彭叔一回想起那個看蝼蟻般的眼神，就身子發抖，連連擺手打馬虎眼：“沒啥沒啥，重新打一對短劍是吧？我這就……”

“彭叔。”

也算結識好多年了，彭叔還是頭一次聽見宗政姝這麼強硬。視線心虛地飄忽了半晌，才朝鍛爐後的少女看去，卻被她神情中的認真吓了一跳。

“彭叔，到底是什麼？”

宗政姝緊緊攥着手指，指尖陷進掌肉裡也沒察覺。她隐約有某種直覺，見多識廣的彭叔知道一些她不知情的事。

“你……唉，小姝，看在咱們也算熟識的份上……我要是告訴你了，你可不許往外透露半分啊。”彭叔猶豫再猶豫，才開口：“……堕魔金。上次那對劍，用的是堕魔金。”

“堕魔金？”宗政姝從未聽說過這個詞。

“啊……你等等。”

彭叔丢開手中的汗巾，快走幾步将鋪子門掩上，這才低聲講了起來：“魔界那個地方啊，靈氣充沛，但位面極其不穩定，随時有崩塌消散的風險。所以，魔界先人日夜鑽研，終于得到一種極為複雜的術法，将整個位面捆綁在一個人身上。”

宗政姝微微擰眉，聽得認真。

“這個人啊，也就是‘魔尊’，必須有極高的天資、極強的根骨，否則根本承受不住承載位面的法術。據說，在每一任魔尊選擇繼承人的時候，成百上千的孩子被送進聖殿，但活着出來的，根本沒幾個，更遑論被選中的……有個詞叫什麼來着？啊對，天、之、驕、子，那簡直是天之驕子。”

“一旦法術成功，這個人會變得很強很強，甚至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但也要承載整個位面，一旦身死，魔界潰散。為了防止意外，先人數次精進術法，終于能讓承載位面的人變得刀槍不入，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都能複原到完好如初。

“但是，隻有一樣東西能真正傷害到魔尊，那就是‘堕魔金’。在魔界，所有的堕魔金礦都被聖殿收集，全部掌握在魔尊手裡。所以小姝，你那對劍……”

彭叔再次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竊竊私語，“千萬不要示于人前啊。我們彭家鍛劍上百年了，堕魔金這種東西，我也隻是聽我祖父偶然提起過。你那個小友，不知道哪兒來的門路，能拿得出那麼大一塊堕魔金！總之你務必謹慎再謹慎，若真讓魔界之人知道了……”

後面的話，彭叔沒再說下去。宗政姝機械地笑了笑，問：“如果……如果魔尊死了，會怎樣？”

“如果沒有選繼承人，那整個魔界就消失了啊！但是……”

彭叔摸了摸腦袋，“每一任魔尊繼任後，都會立即選出下一任繼承人啊。啧，要我說，這繼承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我聽說啊，在接任之前，他們都會被關在暗無天日的聖殿裡，有的甚至一關就是幾十上百年……”

“上百年……上百年。”宗政姝出神地重複着這個詞，半晌又問：“那就……沒人陪他嗎？”

“陪什麼？唉……說是‘魔尊’，其實根本沒人把他們當人。就是個……定海神針，是個武器，是個讓人安心的擺件……但不是人。嗨呀，想想也怪可憐的……哎？小姝你去哪兒？”

宗政姝突然轉身朝外走去。

厚重鐵門掩着，鋪子裡隻靠一盞燈燭照明，很冷，很暗，像持續了上百年的孤單。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亮得刺眼的陽光轟然傾瀉下來。習慣了昏暗的雙眼猛地閉上，再睜開時，淚流滿面。

“……阿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