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可我……”聞千合有些沒聽清,甚至險些說漏了嘴,“可……這把劍太寶貴……”
蘇時雪安撫地笑了笑,卻沒再改主意。她做下這個決定,有她的原因。眼下,玄方已經站在了她這一邊,聞千合就算真想殺她,也缺了助力。
此外,聞千合主動交出此劍,以及他一直以來的多番幫助,都能說明他目前并沒有弑師證道的打算。
若這還不夠,他早已漲滿的崇敬值也足以證明他可信。
“無妨。你天資不錯,修煉又刻苦,若得這把劍,必然……”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地動山搖,整間殿室乃至整個清凝峰都劇烈震顫起來。緊接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仿佛天地撕裂。
蘇時雪神情一凜,立即閃身朝殿外掠去,隻見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突然變得昏暗,強大的壓迫感從半空碾下來,幾乎讓人不敢擡頭。
她擡眼一瞥,看清之後,有些無語地收起了手中已經成型的火焰箭矢。
“搞出這麼大動靜,是要把屋子拆了,晚上一起睡樹上嗎?”蘇時雪指着盤踞半空的黑龍,忍不住想罵,“我這兒的小樹睡不起你這尊大佛,你回去吧,現在就回去!”
黑龍随風舞動的長須僵了僵,随即俯身降下來,懸停在蘇時雪面前,碩大的龍首襯得她像一根小火柴。
“我不是大佛……”玄方聲音悶悶的,因為變回了龍而顯得有些笨拙,“我就是來和你告别的,哥哥似乎遇到了麻煩,我很着急所以才……”
不等蘇時雪回應,他又急又快地叮囑:“那塊鱗片你收好,有危險找我我馬上就能到!”
說完,也不管她答應不答應,玄方身影一閃,遁入虛空。
黑龍從出現到消失不過幾息工夫,蘇時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面前便已是一片空蕩。
她好氣又好笑地扶額,垂眼看向右手掌心,那片指腹大小的黑鱗牢牢貼在她掌心,已經融入血肉。
若今後遇到險情能用這塊黑鱗召喚出玄方,倒也是個不錯的助力。這般想着,蘇時雪正要轉身回殿,眼前卻再次一黑。
黑龍去而複返,碩大龍首憑空出現在蘇時雪面前,險些将她撞個倒翻。
“對了,我差點忘了,”玄方一笑,黃金瞳裡滿是期待,“等你改天有空了,我帶你去看海!”
被二度吓到的蘇時雪略有些無語,擡手佯裝要打他,後者反應極快,龍尾一甩消失在原地。
這才清淨了。
蘇時雪對着空氣無奈笑笑,一回頭,卻發現立在殿門邊的青年有些不對勁。
他臉色發白,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存在,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就連剛贈與他的劍都快握不住了。
“聞千合?你怎麼了?”蘇時雪有些不解,以為他是畏懼方才突然出現的黑龍,“不用怕他,他是我們這邊的,不會傷害你。”
“是……是嗎?”聞千合滞了滞,笑得有些勉強,“師尊與他……很熟?”
蘇時雪回想片刻,“算不上熟,至多不打不相識吧。他就像個孩子,雖然莽撞,但也沒什麼壞心。”
說完又安撫聞千合,“你臉色不好,回去歇息吧。若有事,随時找我。”一上午她有些心力交瘁,但還有好些事需要考量琢磨。
聞千合反應有些慢,回過神來時,殿門已經在他面前關上了。
在原地怔了片刻後,他自言自語般出聲,“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那條龍不會把他曾經的計劃告訴師尊的,也不會再來催他履行曾經的合約,師尊不會發現他的秘密,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秘密,沒有人會來破壞他現在的一切。
幾次呼吸,聞千合已經冷靜下來。他望着關閉的殿門輕輕笑了,眼底唇角一片柔和,完全看不出片刻前的波瀾。
“……沒有人,能破壞我現在的一切。”
另一邊,寂靜無人的深林中,突然風起雲湧。
參天巨樹戰栗起來,飛禽走獸四處躲藏,似是有什麼極可怖的存在即将降臨。下一瞬,天空被撕開一條巨大裂口,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黑影沖了出來。
龍吟怒響,震天撼地。然而緊接着,氣勢洶洶的黑龍僵住,錯愕地口吐人言:“哥哥……你沒事?”
林間,棕黑巨蟒盤踞潭邊,身上完好無損,就連一絲劃傷也無。
黑龍幻化人形,緩緩降落在地,有些疑惑地走向巨蟒。他還是如往常一般,上身未着片縷,但自窄腰往下,一件素白外袍被他當布巾裹着。
外袍紋理細膩,暗繡着片片雲紋,樹冠間漏下的光落在其上,如同粼粼水光。
精緻,清雅,與這片山林格格不入。
“非要我真的身受重傷,你才肯回來嗎?”巨蟒沉聲開口,話中滿是怅然失望,“我的好弟弟,那日你突然離開,也沒和我交代一句,過了這麼久也不回來。”
玄方被說得一怔,有些内疚地垂下頭來。
滄陽還在繼續,“好弟弟,你我一起長大,我們相依為命,從沒分開這麼久過。你把我獨自丢在這裡……是想要離開哥哥了嗎?”
“我沒有,我是去——”玄方本能地否認,說到一半又突然遲疑。
哥哥一直視她為死敵,如果知道了他去幫了死敵,甚至為她受了傷,哥哥是不是會動怒?
哥哥不會傷害他的,隻會把怒火加在她身上。
他隻有這麼一個朋友,他要保護他的朋友。
“我去外面玩了,”玄方說謊時聲音略低,“我看到了……海,很……很好看,我看得久了些。”
滄陽沉默,不知信了沒信。玄方有些心虛,再次開口:“我以後絕不會再這樣……真的,哥哥,你信我!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們一起長大……”
“好弟弟,哥哥當然信你。”
巨蟒俯身,輕輕蹭了蹭玄方的頭頂,一如所有毫無嫌隙的兄弟。再直起身時,它的目光落在玄方腰間裹着的衣袍上,稍停,瞬即移開。
“哥哥知道你玩心重,又怎麼會怪你?”滄陽似笑非笑說,“現在玩夠了嗎?是不是該做些該做的事了?”
聞言,玄方臉上神情僵了僵。不用點明,他也知道‘該做的事’是指什麼。
“哥,我……”
“好弟弟,難道你忘了她曾經對我們做下的事了嗎?”
“……我……”
“她把我傷得那麼重……玄方,你險些就沒有哥哥了。”
“……”
“她戲耍你,戲耍我們……”
“我沒忘!”
枝葉,潭水,乃至空氣,都被這一聲大喝震得發顫。
話音落下,林間靜了片刻。玄方緩緩擡起頭,望向比他高出不少的巨蟒。亮如燦金的雙眼對上眸色深深的蛇瞳,不再如以往溫和恭順,而是銳如金刀,毫不退讓。
“我沒忘,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玄方擲地有聲,“我不想讓她死。”
潭邊一片寂靜。
玄方一動不動望着自己哥哥,等着對方的失望或譴責。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滄陽不僅沒有生氣,還輕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