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山猛地回神,蘇時雪正站在他面前,面帶戲谑地打量着他。
“啊……沒、沒什麼,”蕭雪山一下子慫了,說話都有點卡殼起來,“我去把這個……這個瓶子收好……”
“等等,不用收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蘇時雪忽地嚴肅下來,“走,跟我去個地方。”
地牢設在内門深處,鮮有人至。
緊閉的石門外一片蕭瑟,死氣沉沉,像是有千百年無人踏足了。然而門前青磚上有幾個新鮮腳印,顯然前不久剛有人來過。
“藥瓶給我,”蘇時雪朝身旁人攤手,“在外面等着,不管聽見什麼動靜,都别進來。”
蕭雪山乖乖點頭,退後兩步,停在一個能望見地牢石門又不會被波及的位置。蘇時雪嘉許地望他一眼,接着獨身走到石門前,擡手掐訣,催動陣法。
機關運轉,厚重古老的石門緩緩開啟,門後,又是一道門。過了三道石門後,地牢的腐朽之氣才湧了上來,外界被隔絕在身後,撲面而來的是幽暗死氣,和灼人高溫。
地牢深井内,祭壇上燃着熊熊烈火,火焰上方的空氣被高溫扭曲,使得懸吊在半空的那人看起來像道鬼影。
被數條鐵索束縛着的人無力地垂着頭,散落的長發掩住了他大半張臉,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身上的衣服還是被關進來那日穿的,挂着醒目血痕。
蘇時雪停在深井邊蹲身,俯視着不知死活的明天寒。
“别裝死。”她彈了塊碎石下去,“在火上烤了這幾日,感覺如何?”
碎石蘊了不小力道,狠狠擊中明天寒胸口,發出一聲悶響。明天寒被關了數日本就虛弱,又正正受了這一擊,被打得連咳幾聲,這才擡起頭來。
“師尊,來救我了啊?”沙啞的聲音帶着笑,“我還以為……咳,我還以為你有多狠心,要把我活活烤成人幹呢。”
蘇時雪垂眼睨着他,默了片刻沒說話。
被懸吊在火光中的明天寒,活像一幅由黑白紅三色潑成的畫。散亂的墨黑長發垂直腰際,破碎衣衫露出大片蒼白肌膚,幾乎沒有血色。
黑白分明如鬼影,偏偏唇邊額角挂着幹涸的血痕,豔得觸目驚心。
細看去,奪目鮮豔間還有一抹冰冷的綠,是他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睛。
被這雙眼睛盯着,仿佛有毒蛇的尖牙抵在頸側,森寒吐信聲幾乎可聞。
“少來這一套。”蘇時雪收起思緒,沉聲開口:“我耐心不多。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丢掉你從前那些陰招詭計,聽我管教,老老實實修煉。雖然慢了些,但我保證……”
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聲突兀的笑打斷。
明天寒仰頭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極滑稽的笑話。笑聲嘶啞虛弱,直到開始咳了,他才停。
“我吃過肉的。我才不是你家養的一條狗!讓開過葷的獸食素,你不覺得好笑嗎?”
冷笑着的質問在深井間幽幽回蕩,猶如惡鬼纏身。
對視着那雙冷如蛇蠍的眼睛,蘇時雪也跟着笑起來。
“哈,很好笑。所以,我給你帶了點更好笑的。”
她足尖一蹬井沿,張臂飛身而下。衣袂簌簌振響,拖在她身後像鳳凰展翼。
迎着火光,她在明天寒身前懸停,接着出手如電,掐住對方下颌。用力極大,無處可躲的明天寒被迫張開了嘴,嗚咽着掙紮。
‘啵’地一聲,蘇時雪推開了手中藥瓶的塞子,細窄瓶口中飄出一縷青煙。
這便是她今早托付廖白雲的事——制一劑劇毒。
這毒有個浪漫的名字,‘忘憂’。人服下後,忘卻百憂千情,心緒澄淨無一物。通俗來講便是——喝下變傻子。
既然無從管教,那便将他變成個癡兒!讓一個癡兒聽話,要比管教一個惡魔輕松多了。
反正明天寒此人危險至極,哪怕直接殺了他也不算無情!
毫不猶豫地,蘇時雪掐着明天寒的臉擡高下巴,将整瓶‘忘憂’灌了下去。玉瓶磕碰牙關發出輕響,明天寒劇烈嗆咳着,卻掙脫不開,冰涼毒液盡數滑進他喉嚨。
最後一滴毒落下,蘇時雪丢開藥瓶,一掌推上明天寒下颌,死死捂着他的嘴,防止他吐出來。
廖白雲說這是名揚天下的毒,無人能出其右。曾經有種摧人心智的毒勝于它,但早已失傳了。
但願有用……若還不行,她怕是不得不殺了眼前這人了。
蘇時雪按着明天寒,耐心等毒發。掌下的人一開始還在掙紮,眼眸中帶着濃濃殺意,後來突然一僵,接着整個人緩緩軟下來。
幽綠如蛇的眼眸一點點失去光芒,變得像一塊蒙了藓的石頭。
似乎……生效了?
蘇時雪小心地松開了手,觀察片刻,沒反應。除了呼吸心跳還在,面前人就像一具屍體,無知無覺。
又等了片刻,明天寒還是沒動。空洞的雙眼緩緩閉上,像是睡着了。
生效了。蘇時雪輕輕舒了一口氣,視線一轉,卻看見身旁不遠處的井壁上有些異樣。
青石砌成的井壁,本該是清冷的灰青色,那處卻格外暗些。
就像……石壁上貼着一個影子。
視線又轉,身後,頭頂,坑底,井沿,這樣的黑影竟有五六處。
是什麼……從前就有的污迹嗎,還是……
蘇時雪剛要上前查看,卻直覺般地意識到什麼,猛地回頭看向明天寒。
垂着頭的人依然安安靜靜,仿若沉睡。然而,挂着血痕的唇角突然動了,緩緩勾起一抹笑。
“是啊,師尊,确實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