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村子裡靜得落針可聞,連雞鳴狗吠也沒有。
村頭瓦舍後院的柴房裡,岑不疾倚在一垛幹柴火上,慢條斯理擦着劍。
近日來,各地連番‘鬧鬼’死人的怪事他早就聽說了,遊曆四方的俠客最見不得這些,縣衙粉飾太平說是疫病,他卻非要探個究竟。幾日調查,他已經大概摸到些規律。
‘疫病’是絕對不可能的,‘鬧鬼’也是荒謬說法,依他多年遊曆的經曆來看,多半是有人在修煉什麼邪法,用凡人的性命獻祭。
照他推算,這幾日就該輪到這個南方的小村鎮了,于是他漏夜趕來,借口留宿,實則守株待兔,等那作惡多端的邪道。
濕涼夜風從門縫漏進來,吹得他劍穗晃蕩,撓得他手心癢癢。岑不疾從來不是什麼耐得住性子的人,手心的麻癢他忍不住,想聯系喜歡的人的心情,也忍不住。
他丢開劍,從懷裡摸出一張符紙。這傳音符紙他和蘇時雪一手一個,臨别前他再三叮囑了,要她務必每日随身攜帶,有事随時聯系不必見外。
岑不疾一下下點着黃紙上繁複的符咒,朱砂符咒回應着他的撫觸,一閃一閃地亮着。一向灑脫的人這時卻猶豫了,要不要聯系她,會不會惹了她煩,會不會聲音傳過去,符紙卻早已被她丢了。
猶豫半晌,他最終還是把傳訊符收了起來。
午夜已過,本就稀薄的月色徹底消失了,冷寂的天空陷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這一夜過得平安無事,某一瞬間岑不疾甚至懷疑了,會不會是他推斷錯了?
正打算就此作罷、倚着柴火堆閉目調息片刻的時候,柴房門外突然起了異響。
窸窸窣窣、輕而又微,像有什麼人在耷着腳走路,或者有什麼東西被拖行着走。
岑不疾立即戒備,推劍出鞘銳氣暴漲,一腳踹開木門,卻發現發出聲音的隻是一條路過的狗。
大黃狗嘴裡咬着一截木棍,在泥土地上一路拖行着走,被他突然踹門的動靜吓到,正呆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岑不疾莫名有些尴尬,哪怕隻是對着一條狗,“你這木棍,還挺直溜。”
說着他收劍轉身,卻在下一瞬渾身一涼,寒毛直立。
那是本能的直覺,常年遊走生死的人對危險的直覺。
岑不疾猛地回頭,幾乎同時拔劍揮砍,果然,上一秒還清淨空曠的村口此時已被無數黑影擠滿,而他一向銳不可當的劍沒入黑影身體,卻好似陷入沼澤,被粘稠的力包裹着再不得寸進!
不好,這些邪道不簡單!
岑不疾迅速退後幾步,趁着大片黑影還沒動作,先一步使出殺招——
“分光化影!!”
霎時間,他手中長劍嗡鳴,瞬間一劍分化千萬,暴雨般斬向前方的大片黑影!
背後就是沉睡的村落和無辜百姓,岑不疾一點也沒留手,上來就使出大成殺招。這一陣霹靂劍雨過去,饒是這群邪道修煉出了銅牆鐵壁,也得脫層皮!
果不其然,一陣劍雨過去,把村子圍得密不透風的黑影少了一大半,就連空氣似乎都清爽了些。然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岑不疾就震驚地看見,那些剛空下來的地方,再次被黑影圍堵!
好像野草一樣,火燒不盡,風吹又生!
“怪了!”岑不疾暗罵一聲,再次出劍,“老子就不信了!”
‘轟——’一聲,劍氣震蕩而出,排山倒海般斬向前方的黑影,這一招比上一次更狠厲,岑不疾幾乎使出了九成功力,誓要給這些詭異的家夥一點顔色看看。不出他意料,被劍氣掃中的黑影連一息也抵擋不住,瞬間被斬殺得片甲不留。
岑不疾這才稍稍安心,顧忌着身後的村落,他隻剿滅了面前的一片黑影,正要騰挪身形乘勝追擊的時候,突然聽見半空中傳來一聲冷笑。
寒意四射的、輕蔑嘲諷的冷笑。
也就在同一瞬間,岑不疾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哪裡不對。
殺招也好、狠招也罷,這些黑影全部都像站樁似的,一動不動等着他出手。
這怎麼可能……這不對勁!
“還以為多厲害,結果比她差多了。”那道冰冷聲音審判一般下令,“好了,上吧。”
話落瞬間,周圍陰寒之氣暴漲,就連溫度都霎時降低至冰點,然而讓岑不疾真正脊骨生寒的,是傾巢沖向他的黑影!
刺耳嘯叫和尖銳利爪一齊向他撲來,岑不疾沒有時間猶豫和思考,立即橫劍迎敵。
如果這是白日,他或許能看清,撲向他的‘東西’是什麼。
如果他看清了,他或許就不會盲目死戰。
如果與鬼王纏鬥那日,他沒有被蘇時雪送去安全地帶,他會知道,這些‘東西’殺也殺不盡、砍也砍不完。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一聲皮肉崩裂的鈍響,随之響起的是吃痛悶哼。源源不斷的攻擊終于突破了他的防禦,血色劃破夜空,像城破前的哀鳴。
“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岑不疾斬殺了一道又一道黑影,身上也多了一道又一道傷,目眩頭暈中他喃喃問着空氣,卻無人答。這些殺不盡斬不滅的邪物,像他在雲清宗交過手的陰兵,但比陰兵更強,況且鬼王已經戰敗逃離,他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他身後,原本平靜安甯的村落不斷響起幾聲尖叫,很快又歸于寂靜。
雖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勇士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
又一劍揮出,岑不疾斬滅了面前最後一道黑影,而後幾乎絕望地看着不遠處的空地上,憑空又湧現出黑壓壓的一群。
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