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州的冬天風力更強,溫予酒推開門剛邁出兩步,就被刮到迫不得已眯起眼。
他偏過頭,順手把手邊的大門合上,音樂聲因此隔絕在内。
冷風找準衣縫鑽入,企圖拉低體溫,身體的主人還在往口袋摸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結果找了好幾下也沒碰到,不過就算找到也不能在學校幹這種事。
溫予酒歎了口氣,這邊的走廊燈經常不開,周圍昏暗一片,他便靠牆蹲坐下來。
他發現自己的狀态很奇怪,比沒有認清感情的那個時候還要奇怪。
像是回到幼年,溫寄滿在父母的安排下,在他房間睡下的那一晚,焦躁達到滿溢,但還是要忍耐。
身後的窗戶透出燈光,溫予酒開始在腦中思考現在離開學校的可行性。
這邊基本不會有人來,也可能會出現一兩個逃半節自習課的學生,不過臨近期末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逐一分析完畢,溫予酒又對着天空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氣。
風捎來冰雪的氣息,或許沒過幾天城市又會一片雪白。
他準備起身把想法付諸實踐,邊上的門突然發出咯吱聲。
有人從裡面推開了門。
“溫予酒?”
聲音比動作還要快,溫予酒有些怔然,繼而才緩慢地擡起頭。
“溫……”探出腦袋的人朝四周打量,也沒發現自己要找的人,直到視線往下移,“你怎麼坐在地上?”
“沒什麼。”
方才的想法很快被冒出的精靈揮散,溫予酒站起來,把手掌和褲子的灰塵都拍掉,“怎麼出來了?”
“出來找你,”男生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門關上,擋住裡面的人好奇的目光。江楓把外套拉鍊拉上,跟溫予酒一起站到走廊邊,“你怎麼了?”
女孩子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江楓就是聽見了那句話,餘光又剛好看到溫予酒出去的一幕。
音樂沒有因為小插曲而暫停,何念念把錄制好的視頻導入多媒體,江楓還沒來得及看又被她拉到旁邊。
他不明所以:“幹嘛?”
“楓哥你去看看溫神。”
江楓往後門瞥了一眼,那裡沒有動靜:“你怎麼不去?”
何念念:“我不敢。”
“……”
江楓沉默幾秒,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何念念已經開始把他往後門的方向推。
女生用了點力氣,江楓隻能順着她往前走,兩下就被推到後門。
何念念拍拍他的後背:“楓哥加油!”
“……”江楓不知道自己要加什麼油,也沒有去推後門,而是轉身抵住門闆,“他都出去幾分鐘了,你們怎麼剛剛不出去找他?”
“你跟他比較熟嘛!”何念念說,“今天最低一度耶,江少。”
“沒什麼,”溫予酒并不打算把想法宣之于口,六個字帶過話題,“進去吧。”
江楓沒看出他的異樣,但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情并不怎麼好。他沒有接下溫予酒這句話,而是轉問起别的:“要不要喝東西?”
風還在刮,額前的碎發也被吹得淩亂,些許發絲蹭到他的眼睫,留下短暫的疼癢感。溫予酒小幅度的晃了晃腦袋,嘴巴微張又合上,他總覺得自己聽錯了傳來的話。
等待十幾秒,身邊的人也沒有冒出其他語句,才從喉嚨溢出幹澀的聲音:“……什麼?”
室内暖氣足到每個人進去都要脫下厚外套,溫予酒出來的時候沒有拿上自己的衣服,眼下和江楓比對起來顯得單薄不少。
冷風也沒有一點眼力見,甚至還有加強級别的意向,溫予酒終于感覺到冷,伸手遮住少許呼過來的風。
手背擋住了半邊視野,他聽見什麼東西拉動的聲響,沒過兩秒,一件衣服扔到他臉上,還帶着溫度。
“你出來是想感冒?”衣服完全遮蓋了溫予酒的視線,他無法看見少年的身影,但說話内容依舊一字不落湧進耳朵,“……幫我拿角落那件衣服。”
“不是那件,那是顔旭的。”
“不對,還要過去……等一下。我去拿吧。”
等到溫予酒終于想到可以把外套從頭上取下,少年也再次從教室裡出來,還拎着他的外套,嘴巴不停。
“幫你拿衣服出來了,我拿應該沒事吧?你要介意的話就穿我的,你的我再放回去,或者我拿回去幫你洗了,後天還你?”
“你在聽我說話嗎,溫予酒?”江楓伸手在他眼前揮了兩下,“挺冷的,你别吹生病了。”
“……在,”溫予酒把外套遞過去,拿回了自己的衣服,“謝謝。”
“走吧,出去請你喝咖啡,我跟他們說過了。”
第二節自習剛打鈴沒多久,十中晚自習不能随意離校,但江楓和門衛的關系不錯,解釋兩句便成功得到通融。
學校附近就有兩家奶茶店,制作咖啡的還需要再走兩條路。江楓走在前面,跟溫予酒商量:“咖啡點外賣送過來?你想喝什麼?”
“你喝什麼?”
溫予酒把手放進口袋,跟着江楓前往目的地。對方經常想一出是一出,他找不到突然要請客的邏輯,最後還是決定不過多糾結。
“我?”江楓回頭看他一眼,“我不喜歡甜的,不喝。”
溫予酒愣了一下:“我之前給你的那些……”
想明白自己是喜歡以後,溫予酒陪着賀知川去小賣部逛的時候,總會在想買東西的數量上多加一份,然後回教室送到江楓手上。
最多的就是小賣部的罐裝熱飲。
他依稀記得,拿回來的那些飲料都偏甜,但江楓還是會收下喝掉。
“飲料?”江楓瞬間理解他要說的内容,“你既然想給我,我就收了呗。”
“……你不是不喜歡甜的嗎?”
“嗯。”
他們已經走到了奶茶店門口,江楓推開門,示意他先進,“我問你的時候……”
懸挂在門側的鈴铛響了兩聲,收銀台後的服務員喊了一句歡迎光臨。
“你不是說,是順便帶的嗎?”
溫予酒給他帶東西的次數多到讓江楓覺得詭異,所以在數不清第幾次後,他終于問溫予酒為什麼要給自己買。
而溫予酒給的回答是,順手就帶了。
他順手的次數太多,江楓想回禮也回不過來,最後還能擺爛接受,實在不想喝就塞進抽屜裡。
但一次也沒有扔掉,溫予酒還想問什麼,江楓已經兩步上來站在他旁邊,低頭看菜單:“你好,七杯奶綠,熱的七分糖。”
他隻能咽回肚裡。
無意識的舉動溫予酒很少會思考出現的原因,既然會産生,那便有它産生的意義。
景昔白曾經說他壞,然後靳南很迅速地給了景昔白一拳,雖然溫予酒知道景昔白這句話沒有惡意。
溫裘和陳娅并不在乎他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隻需要他在既定路線完美的走下去,他的父母隻會在他脫離軌道時出現,以強硬的态度把他拖回來,同時附帶批評。
但每當這個時候出現,他哥哥也會說些什麼。
說的是什麼?
父母贈予的陰影太大,溫予酒完全記不起每當那個情況出現,溫寄滿都說了什麼。
“溫予酒,你在發呆?”
聲音把他從恍惚裡拽出來,溫予酒有些怔然,扭頭看去。
江楓挑了一下眉:“要喝嗎,我現在給你點。”
“……”溫予酒搖頭,“不用了。”
他有很多壞習慣,所以維持表面完美才是最優選。
“這樣嗎,”江楓把打包好的奶茶拎到手裡,又分了三杯讓溫予酒拿着,“那跟我去吃關東煮,應該能接受吧?”
接連幾天的排練基本沒出現問題,時間很快到周五。
江楓在短暫的休息時間再次向何念念聲明,自己和溫予酒這周不參與排練。
何念念甚至想把耳朵捂起來,但礙于身邊男生的個性和武力隻能瞪他一眼:“知道了楓哥,你都跟我說了十幾遍了,我記性沒有那麼差!”
“哦,”江楓懶洋洋的靠着桌邊,“提醒一下也沒壞處,下周來請你喝東西。”
何念念瞬間被他拉走注意:“喝什麼?”
江楓打了個哈欠:“我家隻有成箱的牛奶,你想喝什麼口味的?”
“都可以,我不挑的楓哥,謝謝楓哥!”
“對了楓哥……”
她本來想繼續跟江楓說話,卻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像有什麼盯上了她。
現在隻有四個人在休息狀态,其他人都站在多媒體前,對照着上面播放的視頻練習,前後門也關的嚴實。
何念念緊張地左右張望,也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直到她朝後門的角落望去。
溫予酒就坐在那裡,穿着高領毛衣,外套披在肩上,視線落在她和江楓所站的位置。
雖然嘴角仍然上揚,何念念卻無法從中獲取溫度。
發現旁邊的女生一直沒有說話,江楓這才把目光從講台挪開,問:“怎麼了?”
何念念猛搖頭:“沒有沒有沒有!”
她看向江楓,“……還是有的。楓哥,你有沒有感覺溫神好像……”
她邊說着,邊用餘光瞥向遠處的男孩子。
對方依舊沒有要掩藏視線的自覺,面向着他們的方位。
他是不是從剛才就一直盯着我?……何念念心想着,又不敢去向溫予酒确認。
“我也沒幹什麼啊……?”她小聲地說了一句。
音樂把她這句嘟囔蓋過,江楓沒聽清,冒出疑惑:“嗯?”
何念念沒給他反應,江楓見她狀态有些奇怪:“你在想什麼,何念念?”
坐在邊上休息的隻有溫予酒,和由何念念負責的李敏怡。
吳越祺在周四死活請求回去讓沈星教,并再三表示會好好排練不拖進度,江楓問過沈星意見便把他放了回去。
女生也不說話,江楓便不再看她,心裡計算着休息時間,開口喊角落坐着的人:“溫予酒!”
一直落在身上的壓迫感瞬間消散,何念念呼出口氣,看向角落的位置,那裡的人已經起身朝這邊走過來了。
“怎麼了?”
溫予酒長得高,步子邁得也大,桌椅又統一堆在外窗牆邊,幾步就走到兩個人跟前。
何念念望一眼江楓,又看向溫予酒。
溫予酒一直在看着江楓,似乎察覺到視線,扭頭對她彎了一下唇角。
同樣不含溫度。
“要繼續練習了,你還想休息?”
“都行。”
“你進度比他們慢,”江楓指向講台的幾個人,“他們都過一半了。”
“你前天不是還說我進度很快?”
“那是因為你當時進度确實快,”江楓說,“我怎麼知道你一到和我的雙人動作就出問題?”
他們說着話,何念念便往旁邊挪了兩步,離他們遠了一些。
她的動作幅度并不大,而且那兩個人壓根沒在她這裡留注意,理應不會被發現。但是下一秒,溫予酒瞥了她一眼。
何念念眨了眨眼。
他這回的笑容帶了點真實性,像是放下了戒心。
江楓已經拽着他的衣服,把人往空地扯過去。
溫予酒在那一眼後,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扔到江楓身上。
何念念看着他們的背影又眨了一下眼,心裡忽然冒出一點想法,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今晚的風力強的不像樣,江楓在路口和溫予酒道别,轉身又把臉往衣服裡埋了埋。即便這樣,冷風還是能精确找到縫隙,和熱度搶占地盤。
他每年冬天都在慶幸家和學校離得不算遠,但每年還是冷到想罵人
終于在千步内進入小區單元樓,江楓剛摁完電梯上行鍵,沉默好幾周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鈴。
他不是很想把它從兜裡掏出來,會給他打電話的人根本沒幾個。
十秒後,江楓還是決定拿出來看一眼來電人姓名。
許陽給他打了電話。
雖然現在不算晚,但江楓有一種不會是好事的直覺。盯着手機屏看了半天,直到屏幕暗下去,因為幾十秒未接自動挂斷,他還沒來得及慶祝一番。
對方又打來了第二次。
“你幹嘛呢?”
默認鈴聲在耳邊響了五次,許陽終于得到接通的嘟聲。
“坐電梯,沒聽到。”
“裝吧,”他直接戳破,“确實不是什麼好事。”
對方不接電話的原因隻有兩種,一是因為沒看到,另一種就是他認為打來不會是好事,就會一直裝死不接聽。現在才放學剛過半小時,就算對方想早睡,也起碼到十點半才會上床,許陽自然懂得他想了什麼。
江楓:“那我挂了。”
“挂什麼,你爸爸下午給我打過電話了。”許陽摸了一把從客廳跑進來,跳到他腿上的貓。
“那我更要挂了。”
“你爸找你,”猜到這人準備付諸實踐,許陽沒再跟他繞圈子,“說打你電話沒人接,就來問我。”
其實江柘不止說了這些,表面功夫做的确實到位,許陽回憶接電話的那會。如果他沒有見過江楓身上的那些傷疤,或許真會相信對方很愛他的小孩。
“為什麼我家裡人都有你的電話?”江楓把免提打開,又拿起遙控器,把空調的暖氣也調出來,“他們為什麼都要找你?”
原本安分趴着的貓咪突然站起來,在他腿上踩了好幾腳,許陽便換了個姿勢,盤起腿:“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他摸了兩下寵物的後背,“或許是當年記住我了吧。”
“……”
那邊沒有第一時間回話,過了半分鐘才啧了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悅。
“行了,就這件事,”許陽跟他說,“你明天不是要去兼職嗎,早點休息。”
江楓嗯了一聲。
“别影響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