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學校離家不遠,按照步數計算,隻要天空變成一片昏黃,他就會走到家的門口。
大多時候,家裡會有祖父和家政叔叔、阿姨等着他,餐桌也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但也有偶爾,家裡隻有他一個人。
江楓踮起腳在門鈴摁三下,三下還沒有回應,那便代表家裡沒有人,他需要從院子的角落翻找出鑰匙。
那時候他剛升上小學沒有多久。
周邊的治安還沒有現在那麼好,居住區又靠近學校,人流量自然很大。小朋友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無法敏銳注意周圍的異樣,隻是埋頭往家的方向走。
那天的家裡也是空落落的,提前做好的飯菜蓋着保鮮膜,通往後院的門上了鎖,黃昏從沙發背後的大落地窗照進來,灰塵在陽光下躍動。
直到晚上九點,空曠的房子裡依舊一片寂靜,江楓在書桌前寫完學校布置的作業,便把雙腳搭在椅子上,抱膝望向窗戶外面的月亮。
小朋友在心裡想,爸爸媽媽和祖父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他聽見隔壁的房子傳來一片歡聲笑語,那扇大窗戶映出三個人坐在沙發上玩鬧的身影。
而他的房子裡沒有聲音,空蕩蕩的隻有他自己。
江楓坐在大椅子上陷入昏睡,直到被一陣哐啷聲吵醒,像是碗碟撞在一起,還是摔到了地上。
他揉着眼,從窗戶向下望,客廳還是黑的,燈并沒有被打開。
有人回來了嗎?江楓從書桌上跳下,赤着腳跑向房門,想打開下樓看發生了什麼。
但在夜晚裡,一個人終歸會有些害怕和緊張,小朋友把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還沒來得及觀察周圍,他就看見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離他的房間隻有幾步之遙。
拿着那會閃光的東西的人沒有注意身後,江楓小心翼翼把房門關上,又用東西堵在門口。
為了不發出聲音,他隻能抱起書包、抱起書櫃裡的書籍、床上的枕頭和被子,最後是對他來說還有些重量的大椅子。
門外的人是誰?不是他的父母,不是祖父,也不是他們家的家政。
小朋友倚在椅邊,捂着嘴抖個不停。
那個發光的東西是什麼?在燈下會反光,看起來就很可怕。
像廚房裡的,大人們不讓他碰的刀。
寂靜的環境下,門外的腳步聲就變得很明顯。
嗒、嗒,嗒——
離他的房門越來越近,最後腳步聲消失了,在他的卧室門前。
江楓轉頭,看到門把手被人從外面扭動,似乎想要推開卻又感受到了阻力。
“……咦?”
小朋友瞪大了眼,開始四處張望,尋找能躲藏的地方。衣櫃、桌底,還是床底?
窗戶并沒有安裝防護網,小朋友站在桌上,從上往下望,底下的草地還沒來得及修剪,繁茂又柔軟,隻是高度會讓他感覺到暈眩。
門把手又轉了兩下。
小朋友迅速抱起最大的那張被子裹住自己,咬牙向後倒。
“……”對方講故事的語氣太過平淡,像不是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樣,溫予酒愣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身體還有事嗎?”
江楓瞥了他一眼:“你居然更關心這個?沒什麼事,後來我家裡人就把我送去跆拳道班了。”
溫予酒感覺嗓子有些幹澀,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所以你才會……”
“才會怕鬼?”江楓聽他這麼說,開始思考起來,“我感覺我好像也不是怕鬼吧,我隻是讨厭太安靜的環境,那時候學校确實很安靜,怪吓人的。”
動物基本在冬天會陷入沉眠,夏夜裡會叽喳的蟲子,在冬日就沒了動靜。這幾晚的風又很大,風聲在耳邊呼嘯,直接把他激得起雞皮疙瘩。
回家的路變得漫長起來,溫予酒低着頭跟随江楓邁步的跨度一起往前走,久久不說話。
說完過去的人也隻是把煙盒從口袋裡拿出來,在手裡轉不停。
風力在不知不覺間放緩,似刀般的風不再刮蹭臉頰。
“現在呢?”
江楓沒聽清:“嗯?”
“現在還會害怕嗎?”
“害怕?算不上吧,差不多能接受了。”
江楓拆下煙盒上的塑料膜,從裡面抽出一根煙點上,又向溫予酒示意,問他是否需要,等他接過才繼續往下說。
“都過去了,再介意也沒意義……你怎麼臉色看上去比我還差?”
“你不會因為星期天那場拍攝感冒了吧?”
周日拍攝是出外景,白天的雪很大,但對于要拍攝的風格來說,剛好是可遇不可求的氣候。所以何素細想幾分鐘,還是決定動身拍攝,為了以防萬一,捎了幾件軍大衣,和一大包暖寶寶。
其中一幕是需要溫予酒脫下大衣,兩個人坐在江邊點煙。江邊風大,衣擺被吹得紛飛作響,白天弄好的發型也吹得一團亂,何素沒有喊暫停。
江楓穿得嚴實,甚至裹了一條圍巾,而溫予酒隻有一件極薄的襯衫,他看着都覺得冷,對方倒是一聲不吭。
何素讓溫予酒利用江楓嘴裡燃燒的煙頭,去點燃自己的煙。
那個時候雪已經停了,太陽也完全沒于地底,江邊照明隻能依靠遠處的一盞路燈。
男孩子叼着煙,側過臉向他這邊靠近,目光落在微弱火光上,展露的神色因為黑暗,把冷漠和距離感渲染得更強烈。
江楓盯着他不語,内心想着自己好像從來沒見過溫予酒在他面前擺出這幅模樣。
還沒來得及細想,對方已經擡眸望向他的眼睛。
漠然在這一眼裡迅速退卻。
“沒有,”溫予酒否認道,“有點餓。”
江楓不疑有他:“你想吃什麼?”
附近的小吃店基本都關門了,要吃東西也隻能走到商業街,但最近的商業街起碼也得再走幾條馬路。
溫予酒:“不想吃。”
“……”江楓瞥他,“你有病吧?”
如果是平常,溫予酒聽到江楓這麼說他隻會笑一下,今天卻不太一樣。
走在旁邊的人突然停下來,江楓便跟着他停下來,剛想問怎麼了,擡頭就撞上溫予酒的目光。
接着他就啞了聲。
那道目光對江楓來說有些難以體會,他從來沒有遇見過有人把這樣的神情落在他的身上。
裡面似乎包含很多種情緒,隻是江楓看不出來。
無論是誰都沒有用過這樣的眼神,江柘沒有、于淇沒有,祖父也沒有。
隻是在撞上這道目光的時候,他察覺到心髒有一瞬停拍。
在冬夜裡,有人的心頭湧出了名為難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