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濤的襯衣已經被用剪刀剪開,醫生正打算去找個病号服的時候,甄遠峰脫下來自己的外套,走過去搭在了韓建濤的肩上:“湊合一下吧。”
韓建濤看起來好像非常想要拒絕,但這種時候拒絕又顯得自己很奇怪,所以别别扭扭地接受了,也沒有說謝謝。然後他被醫生扶着坐到輪椅上,低頭盯着雙手。
“知道CT室在哪兒嗎?”醫生指着一個方向,“出門左拐。”
“我知道。”甄遠峰從護士手中接過輪椅的把手,推着韓建濤離開了換藥室。
吳英澤也在這個時候回來,把單子交給甄遠峰,之後說了句“陸陸找我、我先走了”,就匆忙離開了。
結果又隻剩下甄遠峰他們兩個人,到放射科排隊時,看到了一個手臂骨折的小孩兒哭得抽抽搭搭。
他們就盯着那個哭泣的小孩兒,直到CT室的醫生喊了韓建濤的名字。
從拍片子到出結果,也就過了不到半小時。
這不到半個小時裡,甄遠峰隻對韓建濤說了一句話:“需要叫你的未婚妻過來嗎,順便給你捎來一件衣服。”
韓建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聲回答:“不用,我們還沒有同居。”
CT結果顯示胸膜被劃破,暫時沒有引起氣胸等并發症,所以不算是重傷。醫生給開了很多藥,并且要求他今晚回家要時刻檢測心跳和體溫。“因為破傷風針,所以今晚可能會發燒,如果到明天都高燒不退,同時伴有呼吸困難的情況,就立刻來醫院。”
“我知道了。”韓建濤點點頭。
“你一個人住嗎?家裡有人嗎?還是有陪護比較好,以防萬一。”醫生問。
韓建濤猶豫了一下。
“有陪護,沒事。”甄遠峰替他回答了。
離開診室的時候,外面有警察等候,他們跟着警察走到安靜一些的地方,被問取事件經過。
“我正巧在附近,看到重要的嘉賓性命受到威脅,就跑過去想要阻止犯人。結果沒想到被誤傷了。”韓建濤換了種說法。
警察點點頭:“萬幸啊,好在那人買的不是水果刀。之後有問題還會再聯系你們,留個電話,然後回家休息吧。”
經過了警察那關之後,韓建濤拽了拽身上的衣服:“這個還你吧,外面冷。”
“你要光着嗎。”甄遠峰步子沒有停,推着輪椅朝醫院門口走。
韓建濤不再多嘴,到醫院門口看到商陸的時候,才又開口問:“蒲薤白沒事嗎?”
“沒事,在車上呢,”商陸幫他們打開門,“韓處長怎麼樣?”
“也沒事。”韓建濤回答。
“胸膜破了。”甄遠峰立刻拆穿。
“那晚上要小心啊,家裡有人嗎?”商陸又看了眼甄遠峰。
“有我。”甄遠峰自然而然地答。
“好家夥,有你的話,反而更讓人擔心了……”商陸笑着調侃了一句,然後替他們打開車門,“走吧,先送你們回家。”
快要到韓建濤的住處時,窗外飄起了雪花。
寂靜的雪夜裡,連汽車引擎聲都被吞噬了。
“有事打電話。”車停在韓建濤的公寓地下停車場,商陸目送兩個人離開時,朝甄遠峰叮囑着。
甄遠峰點點頭,張嘴猶豫了幾秒,在車開走之前,說了句:“謝了。”
他也不知道商陸聽沒聽到,總之道謝的任務完成,他轉過身想攙扶着韓建濤慢慢走,卻發現對方甩掉了自己、已經去等電梯了。
“你不能走太快,從動能角度來說,你這樣會加速血液流動,對傷口不利。”甄遠峰跟了上去。
“你不用跟來。”韓建濤決絕地說。
“那麼你會叫你的未婚妻過來嗎,還是你的父母呢,又或者你的秘書。”
“誰都不會叫,我一個人就可以。”
“醫生說不可以。”
“醫生隻是假設了最壞的狀況,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上次你的腳被劃傷,流了很多血,你都沒有發現。所以你根本不清楚,也就沒必要掙紮了。”
“上次隻是心情問題,現在我很冷靜。”
“那好,”甄遠峰話鋒一轉,“那麼,我說不可以。”
“……”韓建濤通過電梯門的映射,看向甄遠峰,“如果你覺得我會搞成這樣也有你的一部分責任,那大可不必,商陸說得很對,我純粹是自讨苦吃,和你沒有關系。”
“我也覺得和我沒有關系,你受傷這件事和我沒有關系,而且我對于你沖過來這件事感到非常生氣。”甄遠峰嚴肅地說,說着,回想到兩個小時前那個驚心動魄的場景。
其實他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那個跑向他們的男嘉賓,判斷出對方握着刀來報複的那一刻,就想等到對方靠近一些之後再判斷應該往哪個方向躲。
距離太遠就要躲閃的話,很有可能會成為無效的躲閃,反而增大對方刺中自己的概率,這些都是數學問題,甄遠峰本來是非常淡定的。何況幾秒鐘的時間對于甄遠峰來說其實已經足夠久了,對方跑過來的速度在自己的大腦裡像是被強制變慢了,一舉一動都看得非常清晰。
也就是在那漫長的幾秒鐘裡,甄遠峰看到的放慢的畫面,突然被一個身影完全擋住。
這出乎預料的突發事件打亂了甄遠峰腦海中的全部驗算,很快就有新的問題占用了他的所有内核——
這是誰?韓建濤?為什麼會在這兒?難道是一直在跟着我們?剛剛他是從哪兒出來的?石柱後面嗎?他為什麼要沖過來?為了幹擾我的判斷嗎?
還是說……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護。”甄遠峰終止了回憶進程,轉過頭對眼前的韓建濤如是說。
電梯門開了。
韓建濤沒有反應過來,但已經被甄遠峰帶進了電梯。
“之前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甄遠峰繼續補充,“你是不是一直認為我需要得到你的保護,是不是覺得我是因為想要得到你的保護才同意和你同居、和你嘗試着搞對象。你的這種态度,讓我非常生氣。”
韓建濤驚呆了,表情略顯迷茫。
“但是最近有人和我說,站在你的角度來看,你并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麼,針對一件事,我會采取什麼行動、做出什麼判斷,這都是别人不知道的。你不知道,而事發又很突然,所以肯定會按照你的判斷來行動。如果那個判斷是你非保護我不可,那麼我現在和你明确地說清楚。不需要,你不需要為我提供任何保障。”電梯停下來之後,甄遠峰牽着韓建濤到門口,順勢用自己的指紋解鎖了大門。
門鎖打開了,甄遠峰和韓建濤同時愣住。
“你還沒有把我的指紋删了啊。”甄遠峰的這句話不是疑問語氣,僅僅是一種感慨。
韓建濤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忘了。”
甄遠峰沒有質疑,隻是推開了門,聞到屋子裡的味道時,心裡泛起一種奇怪的感受:“香薰?為什麼要擺這種東西。”
韓建濤莫名有些哽咽:“不為什麼。”
“總該不會是你未婚妻送的吧。”甄遠峰又一次提到那個女人,第三次提到的時候,他察覺到自己似乎是故意這樣說的。
他就是一想到韓建濤已經和人訂了婚約,就非常不爽。
韓建濤沒有理會,換鞋進門後立刻朝卧室走去,用力關上了門。
甄遠峰一個人四處溜達了一下,發現書房裡自己上次沒有帶走的那些草稿還整整齊齊地被擺在書桌上,廚房冰箱裡自己最喜歡喝的酸奶也還擺滿了一排,洗手台的牙刷托裡依舊擺着自己用過的牙刷,茶幾上的那套本來被摔碎的茶具竟然也複原了。
心裡的感覺更奇怪了,他走到玄關,重新聞了聞香薰的味道,分辨出一種淡淡的木香。
有點兒像自己用過草稿紙上的味道。
他走到主卧,推開門,看到韓建濤仍然穿着裹着自己的衣服,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
“躺好了。”甄遠峰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結果卻聽到細微的啜泣聲,“建濤?”
韓建濤把臉埋進枕頭。
甄遠峰皺着眉,思前想後,問道:“胸口疼?”
韓建濤歎了口氣,小聲念叨:“我真的吓死了,差點兒。”
“什麼意思?”甄遠峰扒着頭,想要看看韓建濤的表情。
“本來、本來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跟出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韓建濤的聲音很悶,“但是看到那個人拿着刀,我就、控制不住,我也不想,我也知道你們可以躲開,我知道你能做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但是知道的是理性,動起來完全是下意識。”
甄遠峰不再扒拉對方,而是坐在床邊,整理自己的心情。
“但你上來就說生氣,我特麼還氣呢,在節目上說那麼結仇的話。可是我知道你就是那樣的人,你也無法控制自己。”韓建濤又開始自我開導起來。
甄遠峰也長歎口氣:“确實是這麼回事。”
“為什麼非要來參加這個節目,為什麼偏偏是這個節目呢。我說過吧,我們今後不要再有聯系,我已經對你沒感情了。聽到這些,你就該離開我了吧。”
甄遠峰看了看床上的兩個枕頭,又看了看依舊蜷縮着的人:“如果是以前的我,聽到你說這些,那大概真的不會多想。但是現在,我又覺得你似乎不是對我沒感情了。”
“我已經和人訂婚了,你一口一個未婚妻的,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不可逆轉了吧。”
“不可逆轉是指什麼呢,熱力學第二定律嗎。”
“是指你和我已經不可能了,分開了就再也不可能合到一起,候家的婚約也絕對不可能撕破,”韓建濤轉過頭,紅着眼睛瞪着甄遠峰,“所以我再求你一次,走吧,甄遠峰,别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